老家有许多槐树,沟渠边、田野上、山坡里,野蛮生长,没有人过多关注。槐花开时,白絮缀满枝头,引得蜜蜂嗡嗡飞舞;槐花谢时,落英飘落满地,成熟的果实也随风飘散,落地为家,来年生根发芽,默默生长。
在塔耳与柿子树店之间有一个叫铁厂的小地方,周围长满槐树,春天槐花盛开,香飘四溢。铁厂位于几个自然村湾的中心,有轧米厂、小卖部,大队部也建在铁厂边的富家田。60年代,在铁厂教学点的基础上建了一所小学,名字和大队名一致,取名联合小学,联合大队几个自然村湾的学生皆在此念书。
父亲从华中工学院汉口水利中专班下放回乡后,经过短暂的西冲中学、柿子中学历练后,到联合小学任校长,一任就是三十多年,从青丝到白发,将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故乡的那片土地,引领故乡的孩童展翅高飞。
1972年,我也步入小学,开始我的学习生涯。每天,我跟着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两点一线地穿梭在学校和家之间。或赤脚或穿母亲做的布鞋,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走在硬硬的石板路上,走在荆棘丛生的山坡里,与日月星辰相伴,静听蝉鸣蛙叫,感受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起初,联合小学在北边和南边设有两个教学点,南教学点在谢家田,北教学点在长岗。谢家田和余家冲的小朋友一二年级在谢家田复式班上学,陈锡恕老师负责教学。说是教学点,其实就是一间土坯房,下面分四排坐二十几个七、八上十岁的孩子。上完一年级的课,陈老师又接着上二年级的课。
我在教学点上完一年级后,就去联合小学上二年级,因父亲在那里任教。其时,方老师带我们语文课,教汉语拼音以及识字看图。同学有柳建忠、杜利、柳冬阳、黄永新、陈久平等,最厉害的当属柳清菊,真是从我们那土旮旯飞出的一只金凤凰,现为云南大学二级教授,863科技带头人。
对于联合小学二年级的老生而言,我算是一个插班生,方老师安排我和柳建忠坐在一起,并诙谐地说,两“忠”看你们哪个学习“忠”。后来,柳建忠也从军,转业后去了辽宁省锦州市,从此就一直工作生活在那儿,听说生活也不错!
从余家冲去联合小学,途经谢家田、富家田,富家田当时没修拦水坝,只有一座石桥,雨季时石桥常被淹没。谢家田、余家冲、新田畈的人去大队或柿子树店赶集,小孩去上学,石桥是必经之路,也是危险的一段路,雨季蹚水过桥是常有的事。后来新田畈整湾搬迁到三里桥,又在那里修了拦水坝,石桥,从此沉入湖底,成为历史。
联合小学像一个四合院,两排房子相对而建,东边一排,西边一排,大门朝南。周围长着很多槐树,槐花开时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香味,嚼入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我们伴着路边的槐树成长,有烦恼有忧愁,却也不知烦恼不晓忧愁,正如路边自然生长的槐树,在广袤的田野、原始的世界,默默生长。
在联合小学读书的那几年,五个班级(一个年级一个班)有近10位老师,大部分是民办教师,拿的也是生产队的工分,记工分的年代,晚上备课、改作业是没有分值的,他们没有公办老师的后顾之忧。校门口有一大块田地,他们在课余时间种点时令蔬菜养点鸡,贴补生活。
那时,一个学校也就两三个公办老师,1973年前后,学校杜老师退休,其子杜晓光接过杜老师教鞭,来到小学任教。另一老师胡德康,柿子柳畈蔡胡家湾人,在联合小学任教多年,也是公办教师。
邬炎生、柳孝发、余才群、朱德运、柳汉平、陈锡恕、陈月淼等诸多老师,在联合小学或起步或坚守,因为热爱所以执着,因为家乡所以眷念,因为贫穷所以努力。他们兢兢业业,用自己微弱的光照亮前行的孩童;他们勤勤恳恳,送走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直到学校成为历史。
也有人在联合小学短暂历练后,站上人生更高舞台。陈柏东老师高中毕业后到小学任教,恢复高考后考入中南财大,毕业后离校任教。陈老师也因此成为我们一代又一代小小少年的学习标杆。一代代山旮旯的子弟在那群乡村教师的引领下,撑起生活,也改变生活,与时代同行。
那个年代,每个家庭子女较多,有时几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父亲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为了不让孩子们辍学,经常让他们先上学后缴费。在联合小学的30多年,父亲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肩膀,默默耕耘着这所乡村学校,凡事为孩子们着想。
最初,学校是土墙布瓦,泥垒的课桌、讲台,木制黑板。院子中间用水泥做了两个乒乓球台,木板做成简陋球拍,让刚刚高出水泥台的我们在你推我拉中练习乒乓球。竹竿和木支架的简单组合,成为跳高设备。沙地挖坑,瞬成跳远场所。课余,我们享受着滚铁环、抓石子、跳房子、老鹰抓小鸡的童年快乐。
理想可能遥远,快乐就在眼前。黄泥垒成课桌,做操跑步演算阅读,我们跑着学着快乐着。小学数学的追赶、相遇,简单方程,鸡鸭同笼,间隔植树,蜗牛爬三步退两步……语文的阅读听写描写造句,三年级学习作文,每周一次的描写,让我们乐此不疲很久,给日后前行的我们夯筑底阶。
80年代中后期,武汉大型国企对口支援苏区,武汉重型机床厂对口支援联合小学,有工人阶级老大哥的支持,办学条件大为改善,笔墨纸砚、学习课桌有所改观,书包、纸笔有了保障。学校的环境也同步改善,学校整体搬到对面的高地,红墙红瓦水泥铺地。后来,借助普九东风,学校条件进一步提高。
2000年前后,由于乡村儿童的减少,村级小学陆续撤并入乡中心小学。父亲在那所他热爱的联合小学任校长三十多年,并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努力与心血。三十多年后,那所学校和父亲一样走进了历史,我却总忘不了山中的那所学校,联合小学,给了父亲一生荣光。
从联合小学走出的我们,改变自己的同时,也在慢慢改变着家乡。那所学校,是一片净土,是那方土地养育的孩子的乐园。现在及以后,它仍是一片净土,回归自然的净土。随着时光的前行,以后或许没人记得那所学校,但那简陋的环境给了我们简单纯真的快乐,历尽千帆,时时回味。
余献忠,60年代出生于木兰乡经堂庙村,1984年11月入伍,2000年转业,现服务于金融机构。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