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农村讲究的是吃团年饭,能在前二天回乡的,家人到齐了,早上就有人家吃年饭,农村叫发财饭,期盼来年风调雨顺,招财进宝。也有中午吃的,有些还要等人回来的,就安排晚上吃年饭。吃年饭很讲究,一般都要先举行祭祖仪式,记忆中这一风俗习惯没有间断过,哪怕是“破四旧”时期,人们也会偷偷地祭祖。
祭祖前,要把家里的方桌抬起来调换一下方向。因为方桌都是几块木方子拼起来的,平时在堂屋里方子的缝是按大门垂直方向摆,祭祖时就要把桌子调换至横向摆。千百年流转下来的规制,不知为什么。然后摆上做好的饭菜,以及酒杯、筷子。这些摆设也很讲究,上方摆一套,左右摆二套,中间三碗菜,几块豆腐、几块猪肉、几块鱼。
筷子要架起来放置,并且还要连着饭碗和菜碗,方便祖先吃饭夹菜,而后,分别向五个酒杯酙酒。关上大门,接下来就是烧纸钱,嘴里念叨,过年了,各位祖先来接钱,有的还念及名字和辈分,请求祖先保佑后人平安健康。烧至中途,要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预示来年丰收好扬谷,之后就是依次跪拜叩头。纸钱烧完就要放鞭炮,同时要叫各位祖先放下碗筷,拿着钱升天去。
团年饭正式开席,先要把桌面清理干净,再把桌子的方向还原。坐席也很讲究,要看家庭成员,有没有外来客人,按上席、一席、二席依次坐下,年幼的坐在桌子的下方。今天从清晨七点多钟开始,四邻八乡就有人家放鞭炮、放烟火,一直没有间断过,节日气氛很浓。
我每年都想回老家过春节,所以腊月二十六早早就回来了。这有要回家探母的原因,也有对老家人和事念念不忘的原因。老家坐落在一个小山冲旁,三面环山,门口有一口大塘,包住了大半个湾子,前面是一冲水田,从西北向东南顺势而下,水源条件不错,就是有些冷浸,“不出财”,难以长出好庄稼。
湾子前后左右山上的树木植被比我记事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山上只有些稀疏的很小的松树,因为没柴火烧,山像“剥皮的老鼠”,草都长不起来,往往连根拔起当柴火,有时也挖“草皮”,垫牛栏猪圈,做了绿肥。树更难长起来,山上不时发生“割韮菜”的事情,树长大了一点,就有人名曰疏林,砍了做柴烧,富余的就拿去卖点钱换油盐。
人啊,一辈子,对生养的地方,总有些事、有些人难以忘记:难忘的事就是对老家院落的记忆。小时候湾里有二十来户人家,除一户姓王,其余都姓陈。住在一条丈八宽的深巷子里,巷子里还有三条可通达的小巷子,巷口有一个拱门,很“紧成”,晚上一关拱门,整个湾子都关住了,很安全。
紧挨拱门口,有一口水凼,整个巷子里的雨水、生活用水都从这里的暗渠流到门前塘里,那时没有化学制剂用品,没有污水流出,人粪尿都是上好的有机肥,按照“五谷轮回”原理,用粪桶装着浇菜园。水凼两边是一湾人茶余饭后议事、谈天说地的地方,记得夏秋季时大家都端着饭碗来这里,边吃边说,一团和睦。也有些小孩,家里有好吃的,故意把饭碗端过来显摆显摆。
八十年代初,日子过得好了点,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了,村人纷纷搬出小巷到拱门外盖新房,整个湾子的居住结构彻底发生变化,占地面积比原来扩大了一倍多。长期以来只有我们一家眷恋老地方,还守在老宅基上,只是把房子改造了一下,土坯房改成砖瓦房,面积扩大了些。直到近两年,又有两家搬回来重新盖了房子。怀念那个时候老宅深巷的环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兴许这就是乡愁。
现在村里的景况与印象中的村落大相径庭,没有了往日的情景,特别是人气大不如前。村子里除节假日有几分人气外,近百人的湾子,平日就二十来人,其中六十五岁以上的就占了十五六人。除走不开的有几个人,能打工的、能打牌的,都早出晚归;小孩上学都由陪读的父母带到街上去了,只是周五下午放学再回家来。
有时湾里就只剩下三两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这种情况在时下的农村很普遍,这只是一个缩影。在现代化、城镇化发展的进程中,村庄何处何从,如何发生蜕变,实现“凤凰涅槃”,让人倍感迷茫,需要有能力的社会贤达,聚集社会资本,整合村庄资源,“化腐朽为神奇”,来实现乡村的振兴。
还有一个人让我难忘——一个比我大六七岁的堂兄,自我成才的“赤脚医生”,从小到大一直对我们家、对我都很好。在缺医少药,缺钱的时代,在村里、在身边有一个医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家里人有个头痛脑热、破皮出血的事,他总是随叫随到,不论半夜三更、寒天冷冻、三伏酷暑,年复一年的一如既往,很多时候不收出诊费,用药也只收成本费,真的一直心存感激。
记得我那时候不论是上学时,还是后来参加工作,回到家,只要一有空就去找他聊聊天。他憨厚的样子,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病用药很小心,反复查看,打针用具都要煮开消毒才用。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他去隔壁湾出诊,患者也是他平时的好朋友,说是发高烧了,他及时用药、打针,处理完就回家了。不一会,那人突发情况,可能是什么并发症,等他赶过去一看人就没气了。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死者家属一口咬定说是他一针打死的。本来是有证的“赤脚医生”,连年年审,恰恰出事那年,他没有去年审,“无证行医”,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平日里为村里人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村里群众自发联名写信为他呼吁希望从轻发落。
然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毕竟造成了后果,必须依法处理。结果除了付三万五千元的民事赔偿,还被判刑十年。老实巴交的他和家人也都只有默默承受这个致命的打击。自此以后,村里就没有了“赤脚医生”,群众看病就医很不方便。
他从监狱出来多年了,我一直没见到他。今天见到他一家人返乡,回来祭祖,问及他家人,堂兄怎么没回来?说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七十多了,又遭了不少的罪,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的,所以没回来”。我看到他老伴和儿女都回来了,儿孙满堂,都过得很好,很欣慰,“好人有好报”,祈祷堂兄身体安康,颐养天年!
——2022年1月31日(农历2021年腊月二十九)于茶树湾
陈克学,黄陂区退休老领导。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