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中南学习的年轻医生们,整体上态度很端正,工作认真,遵守纪律,学习积极。工作之余,常有人从图书馆借书阅读,这期间我看了几本大部头的专著。医院离医学院不远,从海报上看到医学院有学术报告或讲座时,总有人前去听讲。那时候,学院学生的学习风气也很浓,我们去的时候,最佳位置常常被学生占领。临床上,总有实习学生,科室的专题讲座或者病案讨论会,实习学生也时常与我们抢位置。
最抢的莫过于每周的大查房,教授,医生,护士长,进修生,留学生,实习生都参加,好几十人。盛况空前,其情景不亚于发生了国际热点事件的新闻报道现场,一二十个进修生实习生都拿着笔记本,条件好的带着数码相机,你争我抢。有时候,被挤在外围的学生微笑着喊我们一声“老师”,意思是“老师,您发扬一下风格呗,让我进去”,我们心里想:我们也是来学习的呢,别给我戴高帽子,没用,谁在意不值钱的“师道尊严”呢!一个病房查完,又抢着出来,到下一个病房抢位置。要是接着查的不是那个病房,抢到好位置的人不知有多沮丧。
那种场面,想起来就励志!进修结束时,我有两本临床笔记和读书笔记。
与我们同期在中南医院学习的,还有一些外国留学生。有的一直在医院学习,有的平时在医学院学习,间或到临床上来。与中国学生比起来,这些外国留学生给我的印象,大多并不怎么好。
在医学院,跟一个伊拉克学生打过几回照面。在我看来,伊拉克男人是一样的面孔,就是他们总统萨达姆的那个模样。那时候,伊拉克战争还没有开打,伊拉克比较富裕,感觉伊拉克学生在外国留学生中也是最神气的,他们的性格行为也有些象他们的总统。有一回在医学院食堂排队买饭,那学生直接上前就插队,后面的人不满了。他冲出来,瞪着眼睛,拉开阵式,准备开仗,别人只好甘拜下风而息事。
有两个非洲学生,个子高大,不知是哪国的人,很散漫,上班很不规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严厉的顾教授,好像把他们也无可奈何。听说来中国好几年了,中文说的都不利索,说话呲着白牙,喷着气流,眼睛微闭,很吃力,非式的短句中文,要认真听使劲琢磨,才能弄懂一部分。非洲朋友喜欢结交女孩,有时还未下班,外面就有女孩等着,在打手势。在医学院,也总看到非洲学生身边不离女孩。我有时想,他们还很落后,怎么还是那个不上进的样子?经济不发达,怎么有钱结交异性朋友?这个情况不是今天才有,那时就是这样了,当时确实搞不懂。
有个蒙古学生库巴,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也很散漫。有一天晨会开到快结束,库巴才来,揉着眼睛。顾教授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又指了指墙上的排班板,平淡地问:“几点了?上什么班,你知道吗?”库巴不但敢迟到,而且还敢对顾教授翻白眼。顾教授又补了一句:“怎么还不服?说错了吗?”
有一次大查房,顾教授对我提了一个问:为什么外伤患处起初常是红色充血的,慢慢变淡黄的,最后是紫黑色的?我作了回答:受伤处毛细血管损伤,渗出的是新鲜血液,血液中的主要着色成分血红蛋白是红色的,加上受伤早期局部合并炎症,所以,看到是红色充血的。渗出血管的血红蛋白被氧化后,逐步变成深褐色的铁血蛋白,所以最后看到患处是紫黑色的,在这两者转换过程中,就显示是淡黄色的了。第二周,顾教授对库巴提了这个同样的问题,库巴没有答上来,挨了一通批。这里,我没有自炫的想法,这不是高深的医学问题,不值得自炫。我是想说,教授们记忆特别好,治学严谨,接触过的东西要求一次性搞通记住。这点,中国学生基本能做到。
我还想说,中国人确实是勤奋好学乐于吃苦的,这点没有必要谦虚,谦虚就有些不实事求是了。我看到的,外国人不都是闪光的,也不都是遵守规则的,没有必要见洋必拜。中国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发展起来,有她内在的必然性。我们普通人没有什么骄人的建树和贡献,但我们是这个伟大进程的参与者。我们不是航行的中国巨轮,但我们是托起中国巨轮的一滴水。我们不是中华大厦的脊梁,但我们是砌入大厦的一颗沙。
留学生中与我交往最多的是阿卜杜拉,巴勒斯坦人,大约30岁,中等身材,英武面孔。阿卜杜拉工作积极,学习刻苦用功,待人友善。有一次我患了重感冒,在值班室里打点滴,要上卫生间时,我都不好意思,但他执意帮我举着吊瓶。阿卜杜拉比较熟悉中国的历史和民情,对中国十分友好。国庆节时,他对我说:“祝你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祝伟大的中国人民富强幸福!”
阿卜杜拉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还能写中文病历。但他跟我说过几次,他并不想继续学医,他想回国拿枪上战场。他给我讲巴勒斯坦的风土人情,给我讲巴勒斯坦的历史,给我讲善良的巴勒斯坦人民是如何在犹太人落难时收留了他们,又是如何被反噬被屠杀,他跟我倾诉忧国如焚的心情和激愤!那时候,哈马斯领袖亚辛已被杀,耶路撒冷被围,断电断水,百姓生灵涂炭,那时阿拉法特总统还在世,也被困总统府内,全体巴勒斯坦人在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殊死斗争。
每当国内发生惨案,阿卜杜拉就拿着报纸坐立不安,喊着要拿枪上战场,那种不甘置身事外又无法效力的痛苦可想而知。我曾劝他:你还是应该安心完成学业,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搞研究的人把科技搞上去,搞建设的人把经济发展起来,国力增强了,别人就不敢随意欺负,这也是为国效力呀!阿卜杜拉对我的话并不以为然,仍然嚷着要上战场。
巴勒斯坦像百年前山河破碎、人民被随意屠杀的中国,阿卜杜拉像我们在海外“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前人,又有些像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弃医从文,要唤起民众来救国,阿卜杜拉要弃医从军,效命国家来救亡。阿卜杜拉多次流露,很羡慕中国山河完整,人民安居乐业。
进修期间,我曾邀请阿卜杜拉参观我的医院,也到我乡下老家去看看,他愉快地答应了。但到最后,几次安排均未能成行,很是遗憾!
因为阿卜杜拉,后来我经常关注巴勒斯坦局势,总在心里默默地问:阿卜杜拉,你还好吗?
今年以来,巴勒斯坦遭侵犯再度升级,国土已大部分被蚕噬!80多年前,中国被日寇入侵,整个国土沦陷,但我们最终光复了山河,赢得了民族解放,因为我们的民族魂还在,因为我们有宁死不做亡国奴的斗志。我坚信,巴勒斯坦也终将迎来山河完好、人民安居乐业的那一天,因为巴勒斯坦有像阿卜杜拉一样奋斗不止、坚强不屈、忠贞报国的人民!
刘宗运,出生于陂北姚集山村,年幼外出读书,现于黄陂前川工作,医师,业余文字爱好者。理念:人品要比作品美,三观要比五官正,思路要比套路深。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