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农村,那时候的农村家家生活贫困,物质匮乏。到我记事起,孩子们到小学五年级(五年级最高)仍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通常的造型是屁股上两块圆形补丁,膝盖上两块方形补丁,但大家谁也不觉得奇怪,谁也不笑话谁,都玩得乐呵呵的,因为大哥莫说二哥,大家都一样。
吃的呢?早上通常是红薯稀饭,午餐和晚餐多是半饭半菜,红薯饭、南瓜饭、白菜饭……面条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一种馈赠——家里来客了,给客人下一碗面条过早或过中,表示重道;家里有病人或者月母子,吃面条调养身体,表示重视;老人做寿孩子满月全湾人送一碗糖面,表示同喜……面,它与米饭不同,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更高,被赋予了一种仪式感!
中国地大物博,饮食文化丰富,面的种类繁多,生活习惯,地域特点,让我们有了不同的面:四川的担担面,山西的油泼面,兰州的牛肉面,北京的杂酱面,上海的阳春面,广东的云吞面,武汉的热干面……然而这些面,儿时的我并不知道,哪怕是离我最近的热干面,我都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
我见过的面,是最接地气的农家面,一种叫油面,一种叫切面,其中油面更加珍贵,只有病人跟月母子吃。我吃过的面,普通的是白水面加点糖,仿佛是一种生活的调料,让人觉得苦日子中多了一点甜,白水面加鸡蛋,是待客的美味,如果有肉丝,那就是佳肴了。
每年新麦出来了,母亲就驮上一袋麦子去换切面,那时的面是手工制作,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记忆深刻的是到了做面的作坊,阳光下,一大块的平地上,那里是满架子的面,长长的木架子上下各一根长长的木头筷子,筷子上抻着长长的面,面条像琴弦,白茫茫一片!让人心里痒痒的,总想用手拨弄一下,可惜不敢,因为它的脆弱和珍贵!
面,在大人们心中是个好东西,它好侍弄,几瓢水,几把柴火就行了,它柔软,慰藉人们的肠胃,一碗热乎乎的面足以抚慰人们因为辛苦劳作而疲惫的四肢和心灵,可是我小的时候却尤其讨厌吃面,那白白的面条嚼起来如同嚼蜡,毫无香甜,反而是硬的、涩的,它卡在嗓子眼让我吞不下去,每当吃面,我就如同上刑场。
母亲曾经气得说过这样的狠话:“你只顾(三声)吃,看有毒药吗?吃死了我负责。”母亲不明白,这么珍贵的面为什么我就吃不下。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想不明白。
时光荏苒,我长大了,成家了,此时我们的生活比起小时候是天壤之别,面褪去了它自带的的光环,变得普通平凡,面的搭配也多了。我也逐渐尝试过各种面,但面对于我来说,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食物,是生活中的点缀,是偷懒时的借口,是浅尝即止的探索。
工作忙碌时,我就下面条吃,两个大人觉得可吃,但时光仿佛会复制粘贴,我的女儿端着面碗尤有千斤重,食不下咽,严重时更会边吃边呕,真的像在吃毒药。我理解她的感受,所以每每她爸爸斥责她时,我总会默默地将她碗里的面挑些出来,或者允许她只喝汤不吃面。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与面条始终纠缠在一起,由儿时的厌恶,到青年的将就,再到现在的想念,不离不弃!一两天不吃它,我必定会说:“今天吃面吧!”人到中年,我终于明白父母辈对面的感情。面,满含麦香与老一辈对土地与食物的爱,这种爱既在唇齿之间,又在心灵深处;既是裹腹的满足,又有对自然恩赐的感谢,更是岁月之中的静好与悠长。
如今,我会做各种家常面,也有很多做面的心得,最简单的面不过是白水一瓢,给得宽宽的,水开下面,一点青菜,然后是等待,时候到了,碗中给生抽胡椒,起锅,先将面汤把碗烫热,胡椒化开,用筷子挑出面码在碗里,青菜放面上。
讲究的再卧个鸡蛋,舀汤宽宽地浇上,点点香油,淡淡的水汤里,软软的面,淡赤的面汤,白白的面,碧绿的青菜,黄嫩的蛋心,使人食欲大开。正如有人说:平常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在氤氲的热气中看见的是平凡生活的过往。吃面,喝汤,再加点小咸菜,烟火的味道便在口中回味与生长。
由面想到人,由吃面想到人生。为什么小时候不喜欢吃面呢?小时候我们的人生刚刚开始,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吸引着我们,青年时,仗着自己年轻气盛,身体强壮,我们每每喜欢重口味的食物:硬的,辣的,炸的,无数的挑战等待我们尝试与征服,像面条这样清汤寡水的食物又怎么能让我们喜欢呢?
时光是个打磨器,把我们每个人都打磨得圆圆的,我们的好肠胃,好身体被消耗殆尽,到了中年才懂得面条的可贵与体贴,它是真正默默关心我们的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首词是我们年轻时的写照。可在时光中我们会逐渐学会了选择、退让、妥协。就在某一天,我们突然发现竟然能够舍弃自己曾经爱不释手的食物,而喜欢吃不喜欢的面,这说明我们真正地成熟了。
你看,面条柔软,好吸收,好消化,就在那里,你不喜欢,它在;你喜欢,它仍在,它包容、平淡、贴切……但愿有那么一天,我会活得像面条一样,白白的,软软的,慈爱、善良、宽容、温暖、淡然,不悲不喜,静好无忧而又自带光芒!
韩紫玲,王家河街建中小学教师,真挚,淡然,质朴。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