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应该是分田到户的第一年,或者二年,其时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原长堰镇凉亭大队任家湾)。那年夏天,双抢的前夕,我们队的晚稻秧还在秧田长苗的时候,得了一种罕见的病,一般农药打下去没有效果,秧苗成片成片地枯死。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如果没有晚稻秧苗栽下去,就意味着这一季绝收,全队人都要饿肚子。
身为队长的父亲万分焦急,找来长堰镇农技站的技术员诊断。技术员来后,也不清楚病因,更给不了治病的方案。他们只能向上反映到黄陂县农业局。很快,黄陂县农业局的邱局长带着专家来了。
邱局长一到田边,就脱了鞋,卷起裤腿,赤脚下到秧田中仔细查看。经与另外几个专家会诊,确定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稻瘟病,并迅速给出了诊疗方案。
父亲按邱局长给的诊疗方案,很快就治好了这个病,挽救了一部分秧苗。
后来在大队的协调下,其他生产队又支援了一部分秧苗,我们队勉强将晚稻田栽满。
过了几天,邱局长过来回访,看见我们队的情况,很高兴。父亲趁机给邱局长提了一个请求:能否给我们队批一吨尿素,给受灾的秧苗追追肥,弥补一下损失?邱局长当时回答:尿素的事情不归我管,我不能答复你,回去想想办法再说。
过了几天,邱局长要镇上的人带信给父亲,尿素的事情落实了,要父亲过去找他办。
父亲很高兴,赶紧去县里找邱局长。邱局长给父亲一张领导签批的条子,要父亲去买尿素。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会理解,在那个物质短缺的年代,任何商品都要凭票按计划供应。如果没有计划,拿着钱也是买不到商品的。
父亲当然明白,属于生产资料的农药、化肥是紧俏中的紧俏物质,更何况是一吨这么大的数量。
为了慎重起见,父亲没有直接去买,而是先去找了我的姑伯刘煜书。姑伯曾经是县生资公司的一把手,其时已经调到了县委的一个临时机构“平反冤假错案办公室”。
姑伯看了条子以后对父亲说:你拿这个条子去,肯定买不到,我跟你一起去。
父亲见姑伯肯出面,很高兴。姑伯和父亲一起去县生资公司找到当时的一把手黄经理。黄经理看了条子一口回绝:没有货。莫说一吨,就连一包也没有,所有的计划都发放完了。
姑伯碰了一鼻子灰,惺惺而回。父亲不死心,又拿着条子去县供销社试一试。
父亲七问八问,于中午时分问到了县供销社主任家。其时主任在睡午觉,夫人接待的。父亲刚一开口,就被拒绝。主任夫人说,主任睡午觉时,不接待任何人,要父亲赶快走。任由父亲怎样哀求,夫人就是不喊人。
父亲走投无路,只得又回过头来找邱局长。到邱局长家,邱局长也在午睡。夫人听说我父亲的来意,马上将邱局长叫醒。
邱局长明白父亲的来意后,马上带着父亲再去协调。跑了县生资公司,又跑了县供销社等几个单位,总之,最后这一吨尿素落实了。一周之后,父亲买回了这一吨尿素,分发给各家各户。那一年,我们队总算没有饿肚子。
提起此事,父亲总是感慨:同样是共产党的干部,差距咋就那么大?邱局长本来跟我们队无亲无故,只是因为工作关系,体察了民情,了解到农民的疾苦,即使不是他份内的事情,也愿意跑前跑后,给我们队帮了大忙,解决了大问题。而那个县供销社的领导却闭门不见,连群众的心声都不愿意听。
今年元旦,回家看望阳康后的父亲,与父亲聊起这一段往事。虽然年代已远,父亲年纪也大了,一些细节记不清楚,比如,邱局长给的那个条子是哪个领导批的?内容是什么?为何那两个单位领导见了条子也不肯认账?等等。但我从来不否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这件事我有印象。
邱局长为我们队做的这件事,令我父亲十分感动。父亲当时写了一个表扬的稿件,让我寄给报社。我记得很清楚,父亲跟我说,这样的信件不需要贴邮票,只需将信封剪一个角就可以寄到,我是这样做的。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很显然,这封信大概率是没有寄出。
我跟父亲提起此事,父亲说,他当时是往《孝感日报》投的稿。查了一下资料,黄陂县于1983年由原孝感地区划入武汉市,那么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此前一二年。
虽然,父亲不知道邱局长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正”还是“副”局长,但在父亲的心里,一直对他充满感激之情。
不知道邱局长是否还健在?谨以此小文代父亲表达对邱局长迟到的感激之情。
pencil1969,长堰人,现在东西湖公安局工作。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