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三餐烟火,当代人的三餐,一家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即便是如今的农村,也大多如此。但在几十年前的乡下,人们吃饭可不这样,饭点至,很多人端上饭碗,闲步至村里固定位置,或哪家门前,或村头大树下,遇石坐石,无石坐土,甚或直而立,扎堆吃饭。
幼年的记忆中,只要家里饭熟了,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就规规矩矩地盛饭、添菜,端上饭碗,要么坐在堂屋吃,要么坐在自家门口吃。可父亲不这样,他端上碗就出门,前往村里那棵粗壮的老槐树下,脚步匆匆,生怕赶不上趟,没有落脚的地方。
村头那棵老槐树,据说有百年历史,树干粗壮,枝丫浓密,小孩子们喜欢在这里玩耍,大人们也时常在下面休息落脚。也不知是谁人在何年,搬了很多平整的大石块放到大树下,作为村人休息时的“凳子”。也不知从何时起,村人吃饭时,都喜欢端上饭碗,聚于此处,边吃边聊,边议边闹。
应季而聊,应时而论,吃的同时,人们不忘问一句,今年你家收成怎样,粮食价格几何,最近天气有无变化,哪处的仔猪便宜……一系列农事间的交谈,尽在这短短的吃饭时间里。农事不忙的时候,村人就开始东家长西家短,说村内村外稀奇,论国内国际大事。
大槐树下,是村人扎堆吃饭的“饭场”,更是一个巨大的信息交换场,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农村极少有收音机,更别说电视了,就连获得信息的唯一途径——报纸,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并且,时差巨大。于是乎,总能在大家吃饭的时候,听到一些村外传来的道听途说的消息。
亦真亦幻,或真或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聚集在一起吃饭时,有了闲聊的资本,有了哄笑的热闹。大槐树下,也是吃饭时的村级娱乐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好棋者,一边端碗扒饭,一边炮打隔山。众人端碗围观,一会儿嚷嚷着蹩了马脚,一会儿大声吼着将他军,恨不得推开棋者,亲自上阵。
除却信息场与娱乐场,大槐树下的“饭场”,也是村人议事场。他家新房要动工了,众人帮着出主意,哪里师傅好,哪里建材便宜,谁人有空能帮忙;我家要打谷了,你家不忙就去帮个忙,换背挠痒;再或者,借农具,谋菜秧……一切大事小事,尽在扒口饭的工夫里,一一敲定。
彼时乡村,一日三餐,基本都是自家的应季蔬菜,若是哪天,某家吃上了大鱼大肉,那一碗饭端到大树下,顿时就引来全新的话题。村人赞着他家伙食好,询问着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或者来了什么宾客……当事人一边接过话茬,一边在众人的夸赞中,透出一股神气,那油乎乎的嘴巴就停不下来。
当然,这只是个例外,大多数的日子里,无非青菜、萝卜,以及各家腌的咸菜。每到饭点,各家男主人,或者一些老人,都像约好一样,自发地端上饭碗来到大槐树下。妇女和孩子来得很少,但也有些孩子觉得好玩,也端着碗跟在父亲身后来到树下。孩子嘛,终归有不小心的时候,一不留神,碗从手间跌落。
饭洒一地,碗也落得个五马分尸。其父不问青红皂白,马上就是一顿呵斥,弄得小孩子立马哇哇大哭起来。一旁同吃饭的人,有的劝着父亲,有的安慰着孩子,还有的,则看热闹不嫌事大,嘻笑着火上浇油。当然,浇油只是善意,淳朴的乡里乡亲,无非图个热闹,打发闲暇时光。
一日三餐,除非下雨,大人们按着饭点,准时来到大槐树下,就连那此鸡啊狗啊,好像也在漫长的时光里摸到了一丝规律,每到那个时间点,总是三五成群来到这里,等候孩子饭粒的洒落,等待农人吃不完的剩食。人、鸡、狗、猫,都聚到了大槐树下,好不热闹,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烟火。
农人扎堆吃饭,一起端着碗来到村里老槐树下的“饭场”,是时代的产物,更是历史的必然。信息闭塞,只能利用这吃饭的时间,聚集到一起,实现信息交换,无论是利于农事的信息,还是仅作娱乐的闲聊,都妥帖地抚慰着乡村岁月,丰富了农人的日常生活,愉悦了农人的体乏之躯。
车轮滚滚向前,日子好了,生活富了,获取信息的渠道也越来越多样化,不知从哪时起,人们吃饭时,不再端碗来到大槐树下,都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家餐桌前,享一家安然之乐。再后来,青壮幼小外出,留守的老人,也几乎忘了“饭场”,只剩那棵大槐树,孤寂地立在村头,回望曾经的热闹烟火。
传说中的掌柜,幸运搭上70年代末班车,游乡串野,行涉山林。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