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家过年,是要玩龙灯舞狮子划龙船的,玩龙灯舞狮子延续了好多年,划龙船相对年数少一些。记忆中划龙船里那个漂亮的小姐姐,不知道是不是从村里唯一一台电视机里面出来的?有一年在湾门前划龙船,又在村里沿家沿户唱彩,走到后头岗一户人家时,没有惯常的唱彩,划龙船里的仙女突然从船里,跑进那户人家房间不出来,大家在哄笑中拍门、打闹,随后也都坐下来吃东西。
我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不唱不跳不喝彩了呢?没有人关心我所关心的问题,我也觉得饿了,到他家桌子上拿了块糕点蹲在墙角吃,突然觉得是不是这家人娶媳妇,仙女就是新娘子。既然门关了看不到她,那就看看哪个是新郎呗。满屋子转到了,也不知道哪个是新郎,凭空里觉得这户人家娶媳妇跟其他家不一样。这个事超出了当时我的理解能力,也就慢慢放下,逐渐淡忘了,大概是上世纪80年代初。
又一年,应该是我读小学二年级,一群孩子都在村后合作社门口玩。合作社里有一种鼓瓶子的红酒,我应该是没有喝过的,一个比我大一截的男孩,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个,但他好像认识我,还很熟悉的样子。他指着上面的字问我写的什么,字很好看,但不是正体字,我大声说:金字乐。
他又问了几遍,我还是回答金字乐,他笑了又笑,我心里美滋滋的。一群孩子玩了会儿别的,他又拉着我去柜台前,问我是什么字,我认准了是“金字乐”,他说我认错了就跑了。我在后面追,想辩一辩亦或是想问哪个字认错了,没有追上。却发现他径直去了我记忆中娶新娘子没有见到新郎的那一家。
后来再大了些才知道他叫小弟。对于这个名字,我也是奇怪的,怎么叫这个名字,考试时也是写“小弟”吗?更奇怪的是小伙伴基本上都喊他小弟叔叔,我开始不适应,后来也跟着这样称呼他了。
因我们两家在村里不同方位、相隔较远,加之有印象时他就在外读书等因素,上面这些是我对小弟儿时的记忆,也许是全部记忆吧。
再大了一些才知道,划龙船里的采莲女就是他扮的,天呐,那个仙女竟然是男的!也是好多年后,才知道瓶子上那三个字是“全家乐”,是一种卖一块八的气泡酒。一块八,太贵了!为认错字我惭愧了好久,记忆随后也消失在时光中。直到几十年后,儿子读小学一年级。有一次接他回家,半路上去加油站加油。看见旁边的“洗车”,问他什么字,他大声说“光车”,我告诉他是“洗车”。瞬时唤醒了我的“金字乐”记忆,治愈了我的“金字乐”病。
又一年“双抢”,估计是小学五年级时候,母亲出门时把扎秧用的几把稻草忘了拿,中途田间剩下的稻草不够缠。母亲说要回去拿,我想偷偷懒,正好路上溜达溜达。准备起身时,隔壁田里有人说扯荸荠草将就一下。结果新扯下来的荸荠草没有经过水的浸泡,很容易折断,这就给了我回家拿稻草的机会。
刚进村就看见小弟,他当时应该十七八岁吧,穿白色衬衫,长裤扎着皮带,头发一尘不染,提着茶壶往他家田里送茶,迈着逛庙会的步伐,胜似闲庭散步。我的无名火腾的冲起,旁边的农人个个火急火燎走路干活,你家农活不赶时间吗?小弟的出现简直是农忙山水画中的败笔,跟整个画风格格不入。我当时手上要是有个橡皮擦,一定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擦了。其形象瞬间就由多才多艺的“童星”,变成了不事稼樯、游手好闲的大“反派”。
我拿了稻草回到田里继续扯秧,思绪犹如筋斗云不停翻腾跳跃:家里都有田地,小弟比我大一截,正是小伙子一枚,他怎么就可以不干农活;他会干吗,肯定不会,他不会长大了他家的田谁种呢;他有哥哥,他哥哥也不会帮他种呀;小弟不干活是不是他哥哥姐姐能干;他有个姐姐好像在田里也干活不多,是不是只要在外面读书就可以少干活呢;我爸爸犁田太慢了,牛不听话,我是不是要学会犁田;我姐姐弟弟也不怎么会干农活,我不学小弟,要学他哥哥;小弟应该会赶鸡(不让鸡到稻田或者打谷场找食),他赶鸡是不是迈着划龙船的步伐,还是像我们一样跑着跳着吆喝着撵……
我上了初中,跟小弟叔叔的接触稍多,主要是寒暑假他回来后,有时转到我家,找我姐姐说话。我发现在他家旁边的树上有一种非常好看的藤,嫩黄中带绿,绿得鲜艳,觉得他跟外界接触多,能带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是羡慕。我也扯了些放在我家门口的树上,大约几个月时间吧,我发现他家旁边的树,叶子掉光枯死了,我家树上的叶子也掉了不少。意识到是这种滕的原因,连忙扯了下来,我家的树才没有枯死。多年后才知道那就是菟丝子,也叫豆阎王,是一种寄生藤,对植物的祸害非常大。这件事算是我对他“有见识”的一个“反证”吧!
随后的很多年,我们没有直接联系,偶尔听说了他的点滴。2003年非典期间,当时坐车到黄陂、汉口时需要登记,诸如姓名村庄目的地等,我填写完交了出去,坐我旁边的一位阿姨一直看我填完表,对我说:我也是郭岗的,我妹妹也叫你这个名字。我看了她一眼,心里是不相信的,你是我塆子的,我怎么不认识,还说你妹妹跟我同名,我也没听说过呀!我们塆子大,也许是郭岗村其他自然塆的吧。随后的攀谈,聊到了小弟划龙船、振叔叔,才知道她是小弟的二姐。也知道小弟的三姐,那个干农活不多的人的确和我同名,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此事增进了我对小弟一大家子的了解,事后和振叔叔也聊起过,还在他家碰见了他二姐的子女。
2018年初,族里建的祠堂快落成时,族里长辈国松伯伯电话里谈起,说请了族里哪些文化人动笔帮忙写资料,问起我的看法。这些叔叔的文笔我是认可的,同时也推荐了小弟。伯伯半天对不上号,我说了乳名小弟,大名郭颖华,笔名稻田明月,写了哪些文章。还把颖华叔叔写的《老姑娘》等文章推给伯伯看。随后的祠堂文化建设中,颖华叔叔笔耕不辍、增辉不少,当年重阳节举行了隆重的庆典。此后的一次餐聚,伯伯对颖华叔叔的评价是:出了大力。
2020年重阳节那天,祠堂重修两周年,颖华叔叔代表写作班子上台汇报总结。把他了解的家族史叙述了一遍,也写了祠堂庆典时盛况的文章。沿着凤栖山的来历,后来他也写了凤栖湖凤栖谷游记,当然,凤栖湖凤栖谷是他用自己的想象力来命名的。通过颖华叔叔台上的一板一眼和台下的风趣,我看到了他的严谨和自律,这应该是中国传统文人的一种风骨吧。
2021年下半年,读了一篇城北写的《不一样的乡愁》,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感觉是我身边非常熟悉的人写的,实在猜不出是谁,微信问了颖华叔叔,他笑着用文字绕圈子,我猜到应该是他自己,他也承认了。当时想,我到武汉读书后基本上告别了农活,而颖华叔叔小时候很少干农活,这些年一直笔耕不止,他本来叫稻田明月,突然改成城北,是不是不想笔耕呢?又联想好多年来,我总是东拼西凑地拼接文字,再转换成广告,换来了一些物质上的东西。如果颖华叔叔来做这些,会不会因为他在我眼中的不食人间烟火,长不大的少年而更能打动消费者;亦或是不接地气而不能持续产生购买力,糟蹋了广告费用呢?
我当时买了一本石俊荣《回不去的乡愁》散文集,因为他写的是黄土高原的农村生活,而城北写的是我最熟悉的旋律。如果稻田明月的文章集结成册,是不是一样会再版,如果他不继续写,就太可惜了。如此主观臆断地想了很多,直到沉沉睡去。
今年初回老家,在父母处见到颖华叔叔夫妇,第一次见到小婶婶,看她面相,柔顺饱满又显年轻,一问年龄,竟然比我大一岁,至于颖华叔叔,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大我多少岁,应该不会超过六岁,谁知道呢!
昨天,看了稻田明月的新作《万般滋味寄文字⑤》后,我又一口气读了前面的①②③④。腹有诗书气自华,此文写出奋斗的艰辛、坚韧,后面铺展了生活的从容、恬静。文章集结成册那一天,又一篇能挑大梁的佳作面世了。
你看,颖华叔叔夫妻和顺,在奋斗中砥砺前行,儿女双全,健康、平安、有出息、有盼头。他们两口子,男才女也财,妥妥一对狼豺虎豹。
小弟给我之印象,犹如少年闰土之如鲁迅先生。不过他不是我心目中的少年英雄,他是从小生活在爱中,成年后还在发着光、长不大的人儿,用语言和文字给人以温暖。他的青年时期我是缺席的,通过他的文章,了解到生活给了他磨难。就算真的是磨难,也是为了塑他以笔为犁,记录美好之生活。
对于他的散文集,我是有期待的。譬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闰土》等,在小说集《故乡》中令人瞩目。稻田明月的《万般滋味寄文字⑤》和《老姑娘》等几篇文章不错,也期待他写出更多打动人心的文字。
中学课文《社戏》中一句话:戏已经开场了,我似乎听到了锣鼓的声音,而且知道他们在戏台下买豆浆喝。
郭志华,70后,武汉黄陂蔡店郭岗长大,武汉求学工作多年,现居贵阳。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