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的初效成就,是广大城乡居民开始建新房。这样的大背景下,黄陂城关派生了许多建材市场和商店。
我曾在一家主营水泥的建材店当店员,参与了采购、销售、押运、收款等全过程,见证了经营的不易。如果单从进出价差上看,有不错的利润,但是在整个经营过程中,往往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如果处理不当,有时会血本无归。
货源主要来自黄石、鄂州,比如黄石的华新牌水泥、鄂州的秀山牌水泥,质量很棒。这两个城市还有许多生产水泥的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
国营企业水泥价格高,工人生产环境比较好。乡镇或私营企业水泥价格就低多了,工人生产环境很差。
我经常去那里的乡镇或私营水泥厂进货。大多数时候需要排队,再因上货也需要时间等,我有机会去车间观摩。
整个车间粉尘弥漫,噪音隆隆。每个工人戴着口罩,头戴一个很大的与搭肩相连的粗布帽,就像当年日本侵略军戴的那种。他们从头到脚,全身被粉尘布满,就像一个个能动的兵马俑。
离车间不远,就是简易的洗澡间和更衣间,下班的工人,第一时间就得到这里洗掉全身的汗尘,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原来,灰尘蒙垢的工作服内,是一个个年轻的身体,一张张姣好的面容!
我不禁感叹,有人总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不珍惜眼前,可曾知,有多少青春在尘埃飞扬里,默默地为城市的高楼大厦增砖添瓦。
物流的需要,又派生出运输公司和私营业主。有一个陕西的大胡子,带着妻小来黄陂打拼。他主动来店里联系业务,并且要价比较低,有时资金周转不过来,还可以暂缓付车费。
从黄陂到黄石往返一次,包括上货卸货,大概也得七八个小时吧,一般本地司机一天只跑一趟。大胡子却是有活就干,不分白天黑夜。
也许白天有其他活,也许晚上车少交警少,他总是把我们的单安排在晚上。我们也乐意,免得影响白天的销售。
货车在武黄高速公路上一路夜奔,人很容易疲劳。有几次我从昏昏欲睡中醒来,惊讶发现他仰卧在司机台,用双脚控制方向盘,一手拿着烟盒,一手拿着打火机,抽着烟,神态疲惫,吓我一大跳。再次提醒他,我可不想陪他这么玩命!后来我就不敢睡觉了,时不时给他点根烟提神。
下了高速公路,离水泥厂还有很长一段乡路,他反而振作紧张起来。乡路上很少有照明灯,而且路况不好,最担心的还是怕遇上车匪路霸吃黑。
吃黑的人往往设置路障,远远拿着手电筒晃动,示意停车,并制造情景剧,或病人或孕妇或车祸现场。
大胡子凭着西北大汉的彪悍,不仅不减速,反而加速并高声鸣笛,凭借高超的技术通过路障。这气势往往吓得几个黑影惊慌逃窜,并叫骂。
有一次不幸又遇上一帮人。这次他们叫骂后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开着车跟来了,说我们车压死了他们的猪!
大胡子继续快速行驶,表情凝重。我很紧张,瞟他一眼,蓦然发现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相。我下意识摸摸口袋里的货款,内心盘算着。
路匪虽说是与车主扯皮,目的就是搞钱。司机一般只备油钱,而货主那里肯定是有钱的。如果他们追上来了,司机身上没有足够的钱,或者他不愿意吃亏,出卖了我,暗示我身上有钱,那帮人就会把矛头指向我。
无论我与司机各自内心有什么小算盘,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快速把车开进水泥厂,期望厂里的人能够斡旋,毕竟我们是常来的客户。
车一进厂,后面的人就跟上来了!我从副驾驶室出来,溜进车间,找一个带搭肩的工作帽戴上,装模作样地操作起来,幸亏这里有的工人认识我。
很久了,估计那帮人走了,我出来。大胡子对我大发雷霆,说我临阵脱逃,不义气。
这里面有一个复杂的劳务关系,双方都有各自承担的责任。货主既然付了劳务费,在运输途中的责任就应该由车主承担。至于义气,我也是个打工的,的确不敢拿别人的钱讲义气。再说,每次都是他主意拉夜货的。
我只好对他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合,我很害怕。再说,这次我恰好没带货款。”
为了不让他更生气,这次我真的给厂家打了欠条,总算是老顾客嘛。
无论如何,我还是过意不去。他背井离乡拖家带口,来黄陂谋生活也不容易,但那又怎样?一码归一码。只是后来,他再不来我店接活了。
那个年代,货车司机似乎都很忙,我们联系到了一个姓丁的小司机,大家喊他“小丁”。
小丁是本地人,只白天拉货,车技远没有大胡子娴熟,胆子也没大胡子大,处理突发事件(比如回避交警)的机变能力,远没有大胡子老练。
有一次,小丁拉货返程进入武汉市区时,被交警拦住,不知是什么原因,连车带货被扣押。
碰巧那天半夜下大雨,守门人怕担责任,硬是不让我们进入扣押场。一车水泥眼睁睁就那么报废了!
等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扣押方也许是看见受押方巨大的损失,自己也有过失,就把车给放行了。
我们的老板去追索责任时,扣押方说:“你们的车不仅超载,而且车况有严重问题,还有司机驾照不符。如果三罪并罚,远不止那点货钱。”
再说小丁,把车开出扣押场就直接逃走了!一车水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板打听到他家住址,带几个人找上门。原来他住的地方是租的,很破旧的一通间。
他老婆吓得支支吾吾,孩子吓得大哭,就是不见他本人。也许是怕孩子吓坏了,他突然从墙角的衣柜后面出来了,连声对不起。
原来他只是一个挑土的司机,自己没有车。那辆货车是朋友有偿借他用的。害怕老板扣留那辆车,才开车逃溜的。
看着这光景,老板无语了,狠狠抽了他两耳光,算是解解恨。
水泥销售光靠零售是不行的,店面只是一个联络点,主要还得靠老板开拓业务。
大多数时候,一车货直接送到工地,有时货到付款,有时定期付款。只要资金周转正常,老板及时开工资,及时付运输费和力资费,然后踌躇满志继续开拓新市场,打点新客户。
不是总这样顺风顺水,也有不少波折。
有一次送货去石门,有一段路基很差,如果强行过去,不是翻车就是沦陷。不得已请了当地人,把货全部卸下,然后把路基帮好,让空车勉强通过,然后再上货。这一卸一上,豆腐盘成了肉价。
还有一家农户,约定还款的日期过去很久了。我上门催款时,发现他家新房还没封顶,只用彩条布遮着。一打听,才知道这家男主人在建房时,从楼顶跌落摔下了,拉到医院,人财两空,留下妻母,还有二个孩子在读书。
家里没有顶梁柱,在建的新房也不能完工。女主人出来了,很抱歉的说了许多好话,并许诺等下半年地里收成了,再把年猪买了,就可以还一笔债了。然后进里间摸索半天,拿出几百块钱,再把口袋里的毛钱都搜出来,谦谦地说:“这本是留给孩子上学的,你先拿去吧。”
我这次自作主张没有接钱,回到店里把实情汇报给老板。老板听后,不说话,默默地翻开账本,把那笔欠账,一笔勾销。我舒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村霸,把持着所在地盘上的所有工程。开始几次交易,他很豪爽,后来就开始拖欠。老板是个精明人,没有在他这里跟进业务,但有一笔欠账。
开始去要账时,他倒很客气,遇到有客人时,还热情邀我同席,后来就慢慢冷淡了,甚至不见人。直到我辞工离店,这笔账还挂在账本上。
稻田明月,出生于蔡店郭岗,定居黄陂前川。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