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明月
柴米油盐虽浸润,风花雪月更顾惜。
万般滋味寄文字,世态炎凉谏刀笔。
好久了,一种莫名的挫败感,让我慵倦着,没有一点写作的欲望。以为就这样与文字缘尽缘散了,且把余生泯于稻粱谋罢。
偶然间,翻到文友@我的诗句,不意被击中——犹在童年的故乡,夜深人静,母亲一边拍打着镂花的床轩,一边轻轻呼唤着我生病的乳名。声声呼唤,穿透厢房门闩间的缝隙,穿透厨堂的烟火气息,穿越老屋天井的空旷,飞越渺遥的夜野,招寻着我迢迢的迷魂——我,终是想写点什么。
经常披着童年的外衣,游走于文字之间,不是因为我的童年有多华丽,而是因为除了童年,我的人生没有一件体面的衣裳。真实的我,不过谋生于烟火,苟且于文字而已。
曾经,也想把现实生活搬进文字,又觉得琐碎平庸毫无美感,辜负了文章,每每作罢。而今,又觉得再也拖延不得,不然,就这样告别了文字,只怕辜负了这副贫贱的生命。
上个月,老婆再次郑重说:“卤菜再别做了,又赚不了个钱,每天起早贪黑的。一细年龄一细人,不如早上多睡哈,帮我把粮油做好算了。”
疫情三年来,百业萧条。我家卤菜凭借零房租,坚持惨淡经营着。万事都有个始终,一朝决定放弃,突然有种短暂的轻松感,继而是失落感,然后就是不舍。毕竟“金香玉卤”浸润我二十五载,入骨入髓。
炉子、灶具、卤具、展柜等,丢的丢,卖的卖,藏的藏,三下五去二。兴业如针挑土,弃业如浪淘沙,个中滋味,非经历不能言。
回首过往,步步印心。自从我走出校园,就开始了“少爷的磨难”。
印迹较深的,是在建筑工地一段短暂的打工。和灰、提灰、抛砖、扎钢筋、上架……样样体力活,都与我这文绉绉的性格、单薄的体型,存在着明显的违和感。一次抬着钢筋架上墙,一脚踩歪了空肚墙上新砌的砖,差点把小命坠落成一个感叹号。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点悲情,当时的我,以青春为资本,心装诗和远方,依然踏歌而行。
九十年代初,塑钢和铝合金尚未普及,黄陂的窗户大都以木质为主,“划玻璃”行业大有市场。黄陂县城老车站,有一个“玻璃大世界”商行。从这里采购出来的集装玻璃,若划分成客户需要的小块,按面积算,有折半的利润。
那时没有城管,在街面支个平台就可以开业。蘸了柴油的钢刀头,在玻璃上呲呲滑行,有一种解压的快感。然后用刀头在划线的端口轻轻一碰,双手轻轻一掰,一块玻璃就会按意愿,一分为二,颇有成就感。不需要的边角余料,顺势抛向身后的废料池,哐当一声,自感潇洒。
年关近,寒意起,来划玻璃的客户自然多。有一个客户,牛高马大,穿着制服,财大气粗的样子,说他家自建三层私房,需要安装窗玻璃好过年。我看是笔大买卖,就出了优惠价格。他一口就答应,但要求包安装。我说现在没时间安装,如果在平时可以安装。
他豪爽地从硕大的皮钱包里,抽出两张四人头,放在台案上,说:“不会少了你钱的,就算帮个忙吧。”看他这么大方,我都不好意思再拒绝。于是他给了我尺寸和数量。
下雪了,三轮车上载着几百块窗玻璃,拉到他家时我全身是汗。从三楼到一楼,我麻利安装起来。由于是人工做的窗框,大小不完全一样,划好的玻璃有时需要裁剪,有时有点露缝,这也是正常现象。
花了一整天,终于安装了最后一块玻璃。对于我们卖工做手艺的人来说,不奢望对方的赞美,只求有一句肯定的话,或者一个满意的表情就行,再不济,能够爽快结账就已经很好了。
来到客厅,他正与客人谈话。见我来了,吸了一大口烟,胸有成竹地说:“完工了?这个账怎么算呢?”
“不是早已经算好了么?”我感到意外。
他慢条斯理地、像做报告似的,从玻璃质量、厚度、透明度等,找出不少问题,又说我裁剪浪费了面积,留缝是偷工减料,又威胁我无证经营,占道经营,这是他管辖的地盘等等。
看来他是留心想赖账。我解释没有用,就说:“你看怎么办吧?”
于是结账的时候,他硬是少付二百元。穿得这么体面,说话头头是道的人,为了赖这点钱,亏他起心用心了。我算是白给他安装一天,也算是买了一个教训,不再天真了。
出门了,听见他大声对客人说:“现在社会是小鬼难缠。我建这个房,地基没花钱,红砖水泥钢筋没花钱,倒是卸货的力资费一分不能少。越穷越不要脸。”
一阵北风吹来,从外冷到心。我拉着三轮车,快速逃离,店里还有许多活要赶工期。
稻田明月,出生于蔡店郭岗,定居黄陂前川。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