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的《二泉映月》在耳畔响起，曲调哀怨，波澜顿熄，心沉如水，整个人仿若从烟火喧嚣的尘世坠入宁静的空洞。眼前浮现瞎子阿炳拉二胡形象，伴随抑扬顿挫的二胡之音，我的思绪飘到了幼年的乡村，不由想起时常在街头游走的阿亮。
阿亮是个坡脚男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嘴角挂着哈喇子，臂弯里拐着个破篮子，里面除却讨要来的半块玉米饼外，还有一个要饭的碗。坡脚，走路歪歪扭扭，成了村里孩童观看的一道风景。
每当阿亮午饭时来到村里，身后必然会随一大帮子孩童，嘻嘻哈哈，指指点点。阿亮不急不燥，结结巴巴的话语惹得大伙哄堂大笑。彼时的孩童，心中把玩乐和搞笑当成一种消磨时光的好法子，却没有体谅阿亮的苦楚。
每每大伙在嘲笑阿亮时，必然有村里上年纪的老人把大伙臭骂一顿，天理良心这些词语一并脱口而出，甚或寻一根烧木棍或折一根柳条，撵着孩童追骂。
母亲是心善之人，每当听到孩童的嬉笑，匆匆走出家门，拧着耳朵把我拽回家中，掩住屋门一顿暴揍，弄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始终闹不清挨揍的原因。
母亲却从锅灶中盛出一大碗汤面，匆匆赶到街头，把饭倒入阿亮的饭碗，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才稍稍松一口气，好像为刚才儿子的淘气而赎罪一般虔诚。
彼时乡村，民风淳朴，生活一穷二白，家家户户拮据难捱，但是对于弱者，永远充满了同情怜悯。历经一顿暴揍之后，再见阿亮，调皮和搞笑不由收敛了许多，远远观望，甚或有时跑回家去，大声向母亲说阿亮的到来。
母亲递给我一个饼子，让我赶紧给送去，待我递过去的那一瞬间，阿亮脸上的笑容堆累起来，结结巴巴的话语让我听了倍感亲切。
与我同龄的孩童大多会有类似的举动，每当他要饭到村中，篮内必然会堆满吃的，哪怕是一根大葱、半个萝卜。臂弯沉下去，挎着沉甸甸的篮子，他一瘸一拐地离开村落，把那一声蹩脚的谢谢留在我们心中。
待冬天北风呼啸，每个人都会猫在家里过冬，冷清的大街上再无人烟，而阿亮也绝少在此时路过，更无人知晓其过往和来去。
春寒料峭，窝了一冬的孩童随着年龄渐长而慢慢懂事，或帮家里拾柴烧饭，或下地拔草饲养猪羊，年龄到了上学阶段的，被父母送到校园，忙碌的我们都有事做，再无暇去街头耍酷瞎闹，而阿亮的来去自然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夏夜闷热，乡邻三五成群围坐村头攀谈，或是庄稼的收成、或是道听途说的轶闻趣事，有时会有路过的说书人在村头盘桓几日，让大家听几段评书坠子书，仿若过年般热闹，只不过要各家出碗面，管顿饱饭。
大家伙家境虽非殷实，对于听书却表现出极大热情，纷纷呼应。思绪随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说唱而翩然飞舞，或是才子佳人终成眷属，或是刀枪剑戟寒光闪，群雄逐鹿战马鸣……
入迷了，瞌睡虫跑了，望着星空发呆想心事。说书人有时哀怨的说唱让人不禁泪水涟涟，想到书中人的凄苦，愈加同病相怜，泪水涌动，甚或抽泣声渐起。
待说书人离开乡村，夜晚的攀谈重回正题，不知谁突然提起阿亮，大家伙心头一震，的确许久没见到他。乡邻毫无章节的话语，断断续续的攀谈，阿亮的身世愈加扑朔迷离。瞌睡虫涌上来，我渐渐在鼾声中沉入梦乡，而关于阿亮的故事再也没听到丝毫。
读书、就学、离乡、漂泊，日子如水，光阴如梭，回眸一瞬几十载。偶尔听到阿炳的《二泉映月》，脑海中浮现出阿亮的身影，脚步歪斜，话语结巴，乞讨时淳朴的脸庞和眼神，虽非清晰，却依旧记在心中。挨揍时的疼痛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唯怜悯和同情愈加厚重。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娘与乡邻的小小善举，为我树立了榜样。一个人教养的高低，看他对待弱者的态度，便一目了然。
小石头，文学爱好者，闲暇之余喜欢码放文字，享受写作的快乐。
（编审 | Mr.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