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皮匠叔就从难得的清凉中爬起来,喊上皮匠婶,牵上那头还未从疲惫中复苏的老水牛,匆匆赶往稻场。丰收季,稻场在农人的奔忙中,赶着趟,不得一天空闲。今天你家用,明天他家用,早已商量出长长的队列。
一捆捆蛮实喜人的草头,被两双手快速抖落,均匀地铺在地面,紧凑又松散。等不到把稻场铺满,皮匠叔迅速把轭头套上牛脖,一番绑牢固定后,挥鞭驾驭。牛拉着碾,一圈圈踏步徐行。
老旧的石碾架子,不知穿越多少年代,早已在岁月的风尘中,腐朽出一派老气横秋,斑斑点点,歪歪斜斜,在深夏与浅秋的交替中,哼出一串串浑浊的声音,悠长,略带刺耳。
随着皮匠婶手中稻穗的不断抖落,稻场渐渐铺满,老水牛转圈的范围越来越大。牛儿循规蹈矩,在皮匠叔的带领下,重复着脚印,拖起石碾滚动前行。日头早已爬上来,微风吹过,留下一阵阵热浪。
灰尘和着汗水,在皮匠叔身上结出一片片深深的痂,浅蓝色的衬衣,硬是在灰尘与汗水的侵扰下,变成一股土灰色。热,老水牛都有些不耐烦了,停停顿顿,不愿动弹,任呵斥与长鞭不断起伏。
“你个龟孙,稻场不等人,再不快点走,今天还搞不完。”一向温雅的皮匠叔,在热的折磨中,在牛的拖沓里,在时间的紧促下,爆着粗口。鞭子挥得更高,力量用得更猛,散淡的老水牛,被迫走得更欢。
半场结束,老水牛终得休息,一骨碌闯进旁边的水坑,一堵身子就地一歪,掀起一片水幕。知了高亢鸣唱,枝叶丝毫不动,达拉着脑袋浑身满恙。但,皮匠叔是不能歇的,老两口顶着烈阳,将稻穗翻场。
匆匆喝下几口饱水,拉上老水牛再上战场。老水牛拖着瘪瘪的肚子,拉着沉重的石碾,圈圈道道。不时在同心圆的行进中,狠狠吃上一口。“只晓得吃,你吃了,我吃什么,拿什么还粮。”皮匠叔自顾自地咧咧着。
远处的轰鸣声一阵紧过一阵,皮匠叔望了望那边的稻场,拖拉机突着黑烟,欢快地拉着石碾飞奔。热浪跳跃,汗水嘀嗒,他用袖子将眼前狠狠擦了擦,冲着老水牛吼——这也要用钱,那也要用钱,就是谷不值钱。
老水牛静默无言,在缰绳的牵引下,缓缓向前,间或接受声声呵斥,更有道道长鞭。日头渐至头顶,匆匆扒几口送至稻场的饭菜,片刻轻闲里,皮匠叔估算着今年的产量,按往日价格计算着钱粮,乃至粗分细配,分分用到刃上。
从土坷垃上一立而起,顾不得拍去屁股上的尘土,皮匠叔又进稻场。靠天吃饭的日子,哪怕多收三五斗,也会满心欢畅。知了依旧高唱,鸟雀早已躲进了阴凉,只有咯吱咯吱的声响,配合着老水牛的喘息,依旧在村头回荡。
壮实的谷垛,渐至变矮,在两三轮的滚碾中,变成一颗颗的满地金黄。来不及暴晒,甚至,来不及清理干净,就在时间的催促下,装袋运归。老水牛拉着破车,破车驮着稻香,疲软地赶往家的方向。丰收的银两,抵不过生活的洪荒。
传说中的掌柜,幸运搭上70年代末班车,游乡串野,行涉山林。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