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乡村生活是单一的,除却农忙,村里热闹喧嚣一段时间,在夏种之后青苗拔节阶段,人们基本安闲了。妇女纳鞋底子,男人攀谈侃大山,顽皮的孩童背着书包蜂拥到学校,心不在焉地听讲,渴盼下课铃声响起,又一窝蜂地奔回家,甩掉书包,在大街小巷追跑嘻嘻。
五叔,却被牢实地拴在了磨房,随着石磨的旋转而打井水、烧柴火、点豆浆、压豆腐,待豆腐出锅,还要推车沿村叫卖。
农家清贫,能撑起一盘豆腐磨,在当时四邻八乡也算一种手艺活。为了让日子好过一些,手头宽裕一点,这种副业往往会成为一个家庭的主业,全家人都要围着磨盘转,哪怕是刚下学的孩童,无一例外也要帮衬,而拉磨的叫驴,则成了全家人眼中的宝贝疙瘩。五叔就是在这种亦学亦农的环境中学会了走街串巷,厚着脸皮去卖豆腐。
五叔年轻气盛,亮叔耿直倔强,两人打小就是要好的朋友,村头村尾,时常看到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上辈人还沾亲带故,农忙时节人手不济,两家还相互帮衬,有了这层关系,两人愈加形影不离,犹如上牙和下牙的关系。然而再亲密的关系,也会有矛盾产生时。这不,两人因一块豆腐抬起杠。
五叔出门晚了,推着豆腐车在附近村子转悠了好几遍,喊得喉咙有些嘶哑,豆腐还没全部卖掉,筐内剩下一大块豆腐,足足有五斤重。在没有冰箱的夏季,豆腐存放是一大难题,放久了会发黏、长毛。当地又没吃臭豆腐的习惯,所以只能忍痛扔掉,成为猪食槽中的拌料。
正当愁眉不展的五叔推车朝家走时,遇到了闲逛的亮叔。看到无精打采的伙伴,亮叔龇牙咧嘴地搭讪着说笑着,随手翻开豆腐筐上的罩子,一眼就瞅到了那块没卖完的豆腐。
肚中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咽口吐沫,轻描淡写地提醒五叔,卖不掉就吃了吧!五叔正处于郁闷之中,一股怒火冲到脑门,瞬时爆燃起来。此时的五叔犹如水浒传中的鲁智深,一道黑线上眉梢,大喝一声把树摇,连根拔起垂杨柳,唬得乌鸦难筑巢。
“你要是能吃完,不要你一两豆子!”年轻人的话语充满了硝烟,迸发时毫无征兆,有时会让人莫名其妙。亮叔的小计谋得逞了,此时也表现得像一只“怒发冲冠”的公鸡,两眼圆睁,双拳紧握,脑门上的无名火烧得旺旺的。
赌吃就此开始!周遭有三三两两的闲散之人,借着这种“斗”的氛围帮腔助阵,让百无聊赖的生活增添一点谈资,犹如平静的水面,众人纷纷投射一把碎坷垃,激荡起涟漪一圈圈四散开来。此时,两人都有点“骑虎难下”,瞪着双眼,胸气难平,再有推波助澜的一上劲,赌吃的“擂台”真的轰隆隆地“开擂”了。
亮叔腮帮子鼓鼓着,神气十足,自信满满,把豆腐一块块掰下来,轻描淡写地填入口中。而五叔却紧张兮兮地看着那块越掰越小的豆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额头的汗悄然渗出,顾不得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即将消失的豆腐。
真能吃!加油!几个看笑话的人继续捧柴拱火,让烈焰烧得亮叔头脑发热,不辨东西。耿直倔强之人一旦顶起牛来,心中必然升腾起豪情万丈的“英雄气概”,此时的一切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吃,不停歇;吃,不止步。赢,就在眼前,输,成了狗熊。“剑拔弩张”的战斗,让当事人紧张无比,也让观者大笑不止。
豆腐一点点消散在亮叔口中,起初的豪迈慢慢随着豆腐的下肚而有些停滞,大口吞食变成了小口咀嚼,到最后成了细细溪流的断续“蹒跚”。亮叔肚内填了好几斤豆腐,超出了肠胃承受,额头的汗也慢慢下来了。他揉搓着肚皮,走两步,踮踮脚顿一顿,犹如十月怀胎的妇人,与刚开始豪迈的男汉子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待最后一口豆腐下肚,亮叔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肚子哼哼叫,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架着拖回了家。此时,五叔一脸懵,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等待他的是爷爷甩过去的响脆耳光。
亮叔的下场极为“惨烈”,到家上吐下泻,连续几天“常驻”卫生院输液,花掉了家中仅存的一点积蓄,春节家里硬是没给他添件新衣服,权且作为莽撞的惩罚!
年少之人,心性好胜,自此一役,再无人赌吃!除却食物匮乏之外,两位赌吃者的下场深深教育了我们,给村人留下了饭后或嬉笑或唏嘘的谈资。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当时那一幕“赌剧”,自此之后,但凡有“赌”的念头萌发,脑海中必然浮现曾经的画面,让我及时止损,量力而行。
小石头,文学爱好者,闲暇之余喜欢码放文字,享受写作的快乐。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