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有句俗语:七月半,鬼门开。一进入农历七月,家家张罗着给鬼们过节。中国传统习俗里,有一个共识的传说:每年农历七月的上半月,阴曹地府的阎王爷及大鬼小鬼都放假,地府的众鬼会跑出来。
有家族祭祀的“家鬼”会被各家人接回家祭祀,摆上酒肉贡品,一通香蜡纸钱的款待丰盛了,再鞭炮送走。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则是祭祀过家鬼的各家,在天黑后的野外道边烧点纸钱,用冷水泡点饭泼洒在道边,俗称给野鬼“泼水饭”。
农村家家都如此,谁都不敢怠慢。所以中国把农历七月十五定为中元节,俗称鬼节。在这天,很多殷实的大户会请僧人或道士为亡人做“道场”,超度亡魂。很多人会在这晚为鬼放河灯,方便他们投胎转世。
童年不缺鬼的传说,我们也都是在鬼的恐吓中长大的。小时候,听说有一种“偷死娘”鬼,专门害婴儿,大人们都怕,于是特地在婴儿的枕头下放一把凶器,吓鬼。而那些读书识字的家庭,则会拿一本《易经》放在孩子身边。
记得年幼时,特别怕鬼,尤其身处野畈地,最怕的时候莫过于小麦拔节后,传说有一种“抹胡子”鬼,突然间就从一块麦地里窜出来把你拉走。很多个夜晚,我还看到村外的坟场有很多“鬼火”起起落落。
外国人不信鬼,就是有鬼,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认为是魔鬼,是凶残的化身,可怕可憎!中国人是信鬼的,虽则怕鬼,但那只是野鬼、别家的鬼。而自家鬼,则是自己的祖先,是保护自家的,是可敬的。
每年七月半接祖先过鬼节时,家家小孩跪着烧纸钱,家长告慰这是自家后人,要保佑他们,不许野鬼害他们等等。每年这时候,奶奶一定会让我跪下,单独给我没出嫁就过世的小姑烧纸钱,还在我身边念叨,“这是你的亲侄儿给你烧的钱,你有资格享用。”因为这个姑是没有后人的孤鬼。
这些迷信活动我们后来都不大信,但也灵验过几回。我小时候只要发烧、吃不进饭,奶奶总会认真地默默祷告一番,再用硬币在一个平放的镜面上测试,将一个个猜到与我“碰上的鬼”的名字逐一念出,如果猜对了名字,硬币就直立在镜面上。
于是,奶奶会在天黑后给这鬼烧点纸钱,再泼一次“泼水饭”。记忆中,好多次我当晚就退烧好了。这些仪式都是奶奶密密操办的,等我好了以后才说破,不能冤枉鬼。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上初二时的“七月半”,那时我已经是半大小子了,血气方刚,根本不信鬼。
那天中午,我在家应付完祭祀后,急匆匆跑到隔壁同学家,约他上学。当时他家的祭“家鬼”仪式还正在进行中,我闯门进去,结果冲撞了他家的亡人,我当晚就病了。但我当时还是不信这些,也没有与奶奶讲。第二天,这个同学约我去镇电影院看电影,学校组织的,可我实在病得没精神,去不了。
同学说,昨天还精神十足地闯他家的门,今天怎么就这样了。我奶奶一听,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在奶奶一套神秘的操作下,我当晚就奇迹地好了。奶奶后来骂我——你太不懂礼貌了,被他们家几个亡人祖先“打”,不然不会病那么狠。这次我多少信了些。
上高中后,疼爱我的奶奶过世了,那时候,我真的不怕鬼,却宁愿有鬼。奶奶的房间,我进进出出,总觉亲切。暑假我就睡在堂屋的行铺上,对着奶奶的房门,多次梦到她就坐在房里,很亲切。醒来后,我依然觉得温馨。后来,我的父母也过世了,每每忆起他们,我倍感亲切,感觉“家鬼”是可亲可爱的,一点都不可怕。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剖析中国传统文化时说,鬼文化给中国人的宇宙观展开了一个格局,在这个格局里我们的生命并不只是在时间里穿行,过一刻,丢一刻;过一站,失一站。生命在创造中改变了时间的绝对性:它把过去变成现在,不,是在融合过去、现在、未来,成为一串不灭的、层层推出的情景——三度一体,这就是鬼。
中国文化骨子里是相当美的,我庆幸我是在有鬼的文化里长大的,能在有鬼的世界里生活是幸福的。
“七月半”又将至,仅以此文替代烧纸钱、“泼水饭”、放河灯,祭祀我们的“家鬼”以及“孤魂野鬼”。愿渐逝渐微的乡土文化不毁灭,也变成鬼,和当下的现代都市文化、携未来的先进文化成为“三度一体”的中国特色文化,在世界文化中大放异彩!
周建新,男,在黄陂王家河街白龙寺村从事水稻种植工作。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