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知命之年了,平静地生活着。回想走过的生命历程,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刻骨铭心的还是18岁前在老家经过的人和事。很多次午夜梦醒,蹑手蹑脚走到后院阳台,点一支烟,看着缭绕的烟雾慢慢消散在异国天空,故乡的一草一木和桩桩件件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帧帧从脑海浮现。
我的家乡是武汉北郊农村——黄陂,位于大别山南麓,境内有香火鼎盛的木兰山,相传代父从军的花木兰生长于斯,加以和黄鹤楼相去不远,历来闻名于世,千百年来文人骚客咏叹有加,杜牧的“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就是代表。
家乡人勤奋,古有“无陂不成镇”的说法。我的爷爷就曾客居四川广元,我父亲就出生在西安,我大爷爷曾长期在应城做豆腐。
但我的记忆是模糊的。我读书比较早,和同班同学比起来显得贪玩而懵懂。我读的王家河中学因为出了一个全国知名的辜胜阻,学校刻苦学习蔚然成风,佼佼者如童之龙、程念胜读初一初二就那么懂事,知道“擂”学习。而我只知贪玩。
看见别人挑灯夜读,我茫然不醒悟,用木头挖钱盒,做木盒装电池做成“擂”学习的工具,用木板做乒乓球拍,把同班女生的一壶胶水偷偷用完,还买买口琴玩……最离谱的是优先录取一中后,我和旭、涛逃课骑车去木兰山,精疲力尽回校后被刚好来探视我的老父亲逮个正着。
夜幕下的教室旁边,老父亲大声呵斥我半个小时,我不敢跑不敢顶嘴,现在想起来都汗颜。那时候的我啊,竟然不知道学生是要学习的,懵懂无知。不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至今学无所成艰难度日也是有原因的,怨不得别人。
读初中的时候,每每夏天傍晚,在学校吃完饭,我和很多同学一样,穿一件家里做的短裤,光着身子毫无羞耻地穿街过巷,去河里玩水。那是一条自北向南蜿蜒流过的滠水河,人们在陈门潭修起一座号称小葛洲坝的水电站,水电站上游水位深水流缓,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在初中住校的我们的游乐园。
一群不知深浅的孩子在河边或跳或潜,时而发出欢快的惊呼。有女生在的时候,场面更是热烈,各自展示着最好的绝技。游到太阳下山,估计晚自习迟到了,才提着鞋子,湿漉漉光溜溜地一路小跑回学校。
我读初中的时候,正值学校创名校评优秀,学校大兴土木,组织师生在三姑井农场挖很多树坑种橘子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光景,估计荡然无存,但是当时对我们来说是很好玩的,不用上课,从家里带来锄头铁锹和挑土的箢子,几百人在几百亩的地面辛勤劳作,场面很壮观。
后来还在学校平整操场,挖景观鱼池,起崭新的教学大楼……呵呵,我的初中生涯是奋斗的几年啊!还记得也是为了评优,李老师组织我们成绩稍好的去担丘惨案纪念碑朗诵诗歌缅怀先烈,我记得我还煞有介事的念诗,结果还没念完老师已经拍完照片,又急匆匆赶回学校。
虽然有很多快乐的回忆,但是记忆中在家乡的日子是灰暗的,贫穷的。我的家乡不在木兰山下,而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后面有山,却不大,一个小土坡,有河,也不大,顶多算个大的溪流。所以不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祖祖辈辈只能种着贫瘠的田地,我小时候还饿过饭,后来长大点还是很穷。
父母算是很有本事的,一直想方设法期望通过辛勤劳动改变贫穷的命运。80年代中期,父母从亲戚那里学来倒路花的技术,平整出屋前屋后的空地,每天倒三包水泥,从早忙到晚,倒完路花不是去菜地挑水浇菜就是在家扎铁丝钢筋以备明天所需。三几天又要给路花浇水以防路花烧坏了。
路花揭起来后父亲就骑车出去找销路,经常听老人家说跑到长岭大悟,那时没有概念,其实是很远的地方,有30公里吧,现在想想,老人家为了这个家可是吃够了苦头。愿老人家安息!
我那时候也很懂事,学校旁边有个猪鬃厂,经常有些拆包的铁丝散落,我平时捡到后,就把铁丝团成小团,串起来放在宿舍床下,等星期六回家就拖着一长串铁丝回去。到家后就把钳子拿在手里夹铁丝,虽然手掌摁得通红,看着慢慢堆起来的铁丝,却无比自豪。
放暑假了,我和母亲一起倒路花,房前屋后没有风,中午的太阳火一样炙烤着我们,手被水泥“咬”得破皮,想想母亲也是这么煎熬着,我愣是挺下来了。后来,父母在彭岗做早点,母亲做饭都不好吃,却能在彭岗做出泡泡的面窝、相当地道的热干面。
我参加工作后,父母又去黄陂租房卖糊米酒,在出租房做好小小的汤圆,伴着藕粉米酒糟熬成香甜的糊米酒,后来还加了桂花,看起来半透明浓稠的汤汁闪现着金黄的桂花,远远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父亲推着小车走街串巷,五毛钱一碗,能卖100来块钱。回来后,父母就开心地数毛毛钱,讲路上的笑话。
记得父亲说过,有一次城管要没收小推车,父亲“求”(黄陂方言)在车子上软磨硬泡才没被收走。那时候听起来我们都哈哈大笑,现在回忆起来不免心酸。我的父亲母亲啊,吃过无数的苦,还是穷困潦倒,一直负债累累。也就是那一年,我帮父母还清最后一笔债。
记忆中的贫穷是刻骨铭心的。曾经因为学校要收取5块钱,我伙同袁同学炮制了反对滥收费的大字报,被学校如临大敌地审查了好几天,想想都汗颜。读初三的时候我也知道羞耻了,记得家里都是亲戚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补了又补的球鞋,我只有穿着这样的鞋子上学。
座位前面是两个优雅的镇里的女生,挤挤的座位,我都不好意思伸直双腿,总是有意蜷缩起来。高三时,我穿着一件亲戚给的中山装,洗得发白,背后还有长长的一条7字形的补丁,我的座位后面是优雅高贵的王姓美女,好在我彼时成绩尚好,不然她问我作业的时候我是不好意思回头的。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长大了,这些也就过去了,也许这就是人生的经历。所以我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是苦了我的父母,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苦苦挣扎沉浮,在他们的心里,我估计也是灰暗的,他们一定也在想,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过上了生计不愁的日子,我也很知足。但是我想,我所满足的生活,其实在很多家庭好一点的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们早就过上了比我现在好很多的生活。所以也难怪现在的人相亲总是摆条件,穷人家的孩子确实需要很多努力才能达到一般人的生活。现实一点也好,不能怨人家。
为生活所迫,我举家迁往美国,一直为生计忙碌,睡前半小时才是我的黄金时间,在车库吞云吐雾,常常想起故乡的点点滴滴,想起我劳碌而早逝的父亲,想起国内的亲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的水平也只能勉强独善其身吧……近乡情怯,最贵的竟是一张机票,我难以回去的故乡!
听说黄陂现在开发了木兰草原、木兰湖等大型旅游项目,家乡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母亲有时候也满脸幸福的和我视频,聊些家长里短,还说现在的政策很好,她能拿到300多的老人钱了……
笑看风云,黄陂王家河人,1989年至1992年就读于黄陂一中,现居于美国德州。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