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戏迷。
戏曲的剧种能叫出名的我说不上几个,知道的名家名段也屈指可数,更别说有没有私底下想哼上几句段子的冲动。
虽说京剧听过《贵妃醉酒》等小折子,知道有《二进宫》《锁麟囊》《四郎探母》等剧目,也听说过目下当红的数李胜素、史依弘、于魁智、孟广禄等,但对京剧的了解不过仅此而已。
对戏剧,真正说得上稍有了解的首推黄梅戏。喜欢听黄梅戏起源于我的母亲喜欢严凤英,小时候就常听她念叨严大师的名字,七十年代末电影《天仙配》再次公演,一时间“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大家都能哼上几句。
后来,大约二十年前,有幸结识了两位合肥籍的朋友,让我和黄梅戏加深了缘分。
第一位朋友孙头,安徽省移动公司办公室副主任,是我们的业主方,他送给我们几盘VCD光盘,都是黄梅戏名家的唱段,闲来无事我们就播放着看,看着听着觉得黄梅戏很上口。
第二位朋友宋哥,英俊小生一枚,与黄梅戏更有渊源,他本人就是唱黄梅戏出身。据他本人讲,他们几个男生与黄梅戏的五朵金花,是同时分到省黄梅剧院的同学,只是名气没有五朵金花响亮。男同学中,黄新德、张辉等名气也很大,具体到他本人,他说他的念白稍欠火候,所以常出演次要角色。
八十年代,黄梅戏二度焕发青春,但进入本世纪后戏曲的热度日渐式微,所以宋哥停薪留职,关系还挂在省院,承袭家族的衣钵经营水暖洁具,工程生意上的往来,宋哥与我们成了朋友。
有一次,他弄了几张省院小剧场的戏曲票,请我们一起看黄梅戏,然后也送了我们一盘VCD,四集电视剧版《天仙配》,韩再芬主演,宋哥在剧中演傅员外家不成器的公子,看过后我发现,其实生活中的宋哥比剧中漂亮。
然后,我也开始有点追星了,很喜欢听韩再芬的戏。韩再芬,二度梅获得者,目前仍是黄梅戏的旗帜,扮相俊美,嗓音甜润,年龄小我两三岁。2015年底,韩再芬率团到国家大剧院演出,三台大戏《女驸马》《徽州女人》《徽州往事》,我买票连着看了其中两台。
虽然,我爱听黄梅戏,但离戏迷的标准还有距离,听了多回,一个段子也哼不出来。
与黄梅戏熟稔程度相仿的是楚剧,黄陂是楚剧之乡。
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是黄陂楚剧辉煌的年代。《秦香莲》《打金枝》《送香茶》,优秀剧目层出不穷,《四下河南》更是将黄陂楚剧团推上了顶峰,一时间名家辈出,李咏珍、王锦、黄敏华等,在黄陂戏迷的心目中,她们的名气不输于省市剧团的姜翠兰等人。
耳濡目染,黄陂退了休的一帮老人都能哼上几句楚剧,黄陂木兰车站环岛、定远公园等几个点,时不时总能听到有人清唱楚剧,更有业余爱好者组团结社,扯起草台班子到乡下巡回演出,一则解了馋,二则活动了筋骨,至于报酬还在其次。
搭起草台班子唱戏,在黄陂是有传统的,打我记事时起,七十年代初,每年春节,故乡邻近的红十月大队(现在称吴店村),总有戏曲演出。
那时节,村民没有电视、收音机,露天电影也要几个月才轮上一次,村民春节没有像样的文娱活动,红十月的晚间戏曲表演观者如潮,寒冷的冬天,露天的大戏场北风凛冽,丝毫不影响观众的热情。
回想当年,我发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当年,附近几个大队只有红十月的演出够得上规模,能正规地在戏台上表演。论演唱水平,我们红胜大队同样也有人才,小学时高年级有个女生宋惠芬,同学们都称她金嗓子,她说是得益于遗传,她妈年轻时就登过台,这样的人才我们那不是一个两个;论演员模样,我们大队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那一个个也是俊男靓女。
但说起经济来,我们就不是差一点半点,别的都不论,红十月大队部门口有一个小广场,广场北部有一个土戏台子,虽说简陋,但附近似乎只有独此一家。每年春节时候的某天晚上,红十月总要上演小戏曲段子,戏台前端的上部,横扯着一道铁丝,铁丝上吊着几个大夜壶,夜壶里灌足了煤油,几根粗大的灯芯捻子从夜壶嘴中探出,吐着光亮,把舞台照得透亮。
每逢这个时候村民就会早早地吃完晚饭,穿得暖暖和和,带上各家的长条板凳,结伴而行到吴店看戏。那板凳多半不是用来坐的,都是用来垫在脚下抬高身体海拔便于看戏的,不然你看到的都是后脑勺。
记得最初看戏的年份,我大约四五岁,我就是站在板凳上也不一定能看到别人的后脑勺,总是妈妈抱着我看,一直看完整场,妈妈爱看戏我是知道的,为了能安稳地看演出,她就那么一直抱着我一起看,以免我吵闹。
其实,那时我看戏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见到唱歌跳舞的戏,没完没了,烦都烦死了,巴不得早点完看下一个,只是对有对白的短剧感兴趣,看来看去,只有一幕短剧《追报表》能看得进去。《追报表》剧情简单,名字好理解能记忆,那个时候我还是学龄前儿童,理解事物也是靠大人传授,只能记些简单的。
而当时的成人们有高深文化的也不多,说起拗口的戏剧、电影名字也常常闹笑话。
当年有一部电影《南江村里的妇女》,名字长不好记,村里的大人们也只知道读音,不一定理解是何意,对我们说起电影名字就是一带而过。那时,我还没读书,哪里知道什么“南江北江”,只知道“男将女将”,所以误以为电影的名字是“男将生的妇女”,心里还好奇怪男将怎么能生妇女呢?和别人说起电影名字,说得顺溜,大人们也没太注意,所以没有成为笑话。
另有一件笑话,也是关于电影名字的,六十年代初,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放一部电影《洪湖赤卫队》,村里的一个女孩想和其他人一起去看,她妈问了一下电影名字,差点她就去不成!她答曰《洪湖赤膊队》。她妈说,一个女孩子去看什么赤膊队,不准去!旁人一番解释,总算才弄明白是个误会。
所以,当年的小戏剧我只记下了《追报表》这种剧情简单的节目,其实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后,才发现演来演去也就是那几个节目,都是炒现饭。年复一年,基本如此,毕竟只是草台班子,直到七十年代末,草台班子终于上演了一曲高质量的大戏,楚剧《葛麻》。
《葛麻》是楚剧的经典之作,也是名丑熊剑啸压箱底的作品,草台班子敢演此剧目还是要一点自信的,能由一帮没有基础的业余演员出演,也是机缘巧合。
当时,吴店有一个下放农村的城里人,据说以前也是楚剧的一个丑角演员,主演过《葛麻》。七十年代末文化氛围逐渐宽松,大队决定上演新戏,于是就推出了《葛麻》,主角葛麻是吴家大湾的一个后生演的,他弟弟还曾是我们的同学(只是不同班)。
小姐演员是余家弄的一个女孩,这帮演员现在大概将近七十岁了,现在稍年轻一点的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帮人和这么一件事,但在当时,《葛麻》的演出那可是盛况空前,戏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
《葛麻》的上演,草台班子的新春戏曲表演至此戛然而止,这场大戏,也算是压轴之作吧。
故乡的戏曲表演虽然简单,但给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的快乐。但在另一个环境中,观看戏曲表演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多年挥之不去,直到十多岁以后开始明白事理,阴影才消散。
时间也是七十年代初,我外婆所在的定远大队演《红灯记》,主角李玉和、李铁梅演员都是外婆村肖家楼子的人,现在都已七十多岁。演出的当天,我记得我的大舅还到公社武装部去借过道具长枪,晚上演出时他也在里面演日本宪兵。
那时我还太小,对里面的剧情不太理解,只是对某些场面留有印象,尤其是日本宪兵出场时,场面阴森森气氛恐怖,还有李玉和被捕后被日本人毒打,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
演出太逼真了!但这一下就坏事了!
当时我太小,记忆也是片段式的,其他的场景看完也就过去了,只有这些恐怖血腥的场面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虽然当时也看过《红灯记》的电影,但看电影不害怕,电影给人的感觉比较遥远,看完了银幕一收也就无所谓害怕,而看戏则不一样,它就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清楚地记得,一帮活生生的日本宪兵,凶悍可恶,端着枪就是从戏台的后面出来的,戏台的后面就是大队部的北边,看完戏后一两年的时间,我都不敢独自一人到大队部的北边去玩,总在想张牙舞爪的日本兵就从这个地方冒出来的。
最奇怪的事,是我对大舅的感觉,演出之前他是那个关怀爱护我的大舅,看完演出之后的一两天里,我竟然有些怕他,不敢与他亲近,舞台上日本宪兵端着枪的强悍场面不时的出现。但,虽然年纪小,我仍然清楚明白,他还是那个爱护我的舅舅,过两天感觉也就回复到了从前,只是对日本人的恐惧一时还无法消失。
儿时的草台班子戏,带给我的有苦也有乐!
李俊祥,男,60后,黄陂前川人,就职于中建二局,机电安装技术人员。六七十年代,生活于故乡黄陂鲁台吴店乡村,八十年代到武汉市就学及上班,目前工作地北京市。工作中日复一日面对着图纸、施工现场、工程量,闲暇之余随笔几行文字点缀业余生活。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