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湖之滨,雨霖村之野,湖北明清古建筑博物馆静静掩卧于青岭绿树之间,揽一湖碧水,抱满山苍翠,肃穆雅致。
她以涅槃重生的绝代丰姿,厚重的人文底蕴,沧桑的历史观感,动人心魄的美学建筑,睥睨着数百年以来的风云激荡滚滚红尘,彰显着江山永固王者归来的霸气。雕梁画栋藏聚气,碧瓦朱甍飞凌虚,与水永恒,与山同寿,相得益彰。
走近明清园,朱门矗两丈,斗拱连千叠。仰望楼阙衔云,霞光耀目,你会慨叹个人如此渺小,生命何其短暂。楼潜山川精气,屋掩经世风流,不朽的,是前人呕心沥血甚至用生命造就的如斯华构。
抚摸厚重木门上深深嵌入的三九二十七颗铜钉,有一股自豪骄傲的遐想在心底升腾——每一颗铜钉就是一颗星辰。五千年青史,灿烂银汉彪炳千秋,作为唯一未曾中断的古老文明,江山代有才人出,缔造这旷世奇功的就是中华文武两曲星。
推开沉重的门,犹如翻开波澜壮阔的二十五史,无数顶礼膜拜者摩肩接踵。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一个个鲜明丰满的伟岸身躯从书页走来,从古走到今。
漫步在陈列于卢家老宅的藩王博物馆,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腴田膏土的封藩制仿佛又在眼前风起云涌。当海外蛮邦业已进入资本萌芽的先进时代,草莽出身的明太祖却还在做着子子孙孙千秋万代的春秋大梦。
朕打下的江山,外人岂可染指,任由各路藩王坐大又恐其心怀叵测,皇权在倾轧猜忌中进行着豆萁相煎的惨烈争斗,削藩于十六代帝王是任重道远的治国方略。
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各路藩王在其封地竞演着土儿皇帝的穷奢极欲。楚昭王墓、梁庄王墓、郢靖王墓出土的奢华无比,无不印证着封建王储的纸醉金迷。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当子民被盘剥得体无完肤之日,就是王朝气数已尽之时。大西政权的卷席之势里,犹听荆楚藩王的声声哀嚎。张献忠千船江口沉银的江水,夜夜拍岸,应是被压迫者的无言控诉。
风云早变幻,一去几百年,只有眼前件件王朝遗物,是历史的活化石,在吾辈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流连于廖氏官堂、半部世家、舒家老屋、山陕会馆、阮和平老屋……一座座精美绝伦的古豪宅令人叹为观止,置身其中,犹如穿越了数百年时光。
高高马头墙上狰狞的吻兽昂首向天,恪尽职守镇守着高屋华堂的万世安宁。高低起伏的垛墙万马奔腾气势恢宏,昭示着家族的繁荣昌盛,也是望远盼归的物化象征。外出的游子,或求学,或经商,思乡的翘首以盼中,夜夜梦萦,神交故土,两两相依。
高大的立门石威严壁立,门槛石早已被岁月磨砺得光滑锃亮,叩动大门椒图口中的衔环,恍惚间有高门大户的老仆在毕恭毕敬:敢问贵客扣门何事?
绕过几重天井,抬头望天,朵朵白云在瓦当围成的长方形画幕悠悠飘过。心头暗忖:日落月明,岁序更迭,光阴荏苒,历史的天空,是不是一如眼前的色彩?
岁月失语,浪花淘尽英雄,多少前尘旧事随风而逝,留下风云印记的,唯有这一砖一石一瓦一木,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始终保持最初的样子,让后人凭吊瞻仰。
天地两茫茫,古往今来,勇立乾坤绝不倒下的人,不断演绎着恩怨情仇的动人故事。环顾大梁上的“郭子仪拜寿”“姜太公钓鱼”“武吉卖柴”“文王上殿”木透雕画图,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悠久文明与神工巧匠完美结合,让木雕复活,具有不可抗拒的美学感染力,令人流连忘返不忍移步。
摩挲着天井周边看枋垂花柱头的麒麟瑞兽,端详隔扇屏风上的镂空图案,雕花门楼上寿山福海的传说故事耐人寻味。累了,在美人靠上小憩片刻,两侧的阁楼上似有闺秀在引颈顾盼蹙眉凝眸,锁在深闺凭栏寄意的幽怨身影,哀伤了百年又百年的时光。朱栏倚遍黄昏后,三从四德的桎梏,囚禁了多少独自莫凭栏的妾心奴影。
在八仙桌旁太师椅上安然落座,拂净案台上的微尘,静静地与古人来一次心灵的坦荡对白,倾听一段闻所未闻的前朝旧故,虔诚一曲家国天下的赤子赞歌。
内心一股伤怀吊古的情愫又在汹涌澎湃:斑斑旧物,看尽了多少世的月缺月圆,潮起潮落,生命在春风吹又生的希望里轮回重生。眼前的一切,就是一部活着的历史,深情凝望,欲语还休,百看莫厌。
踟蹰在庞氏老屋宽阔的正堂,硕大的方形石质立柱擎天高耸,使这座原藏于崇阳白霓深山的雄伟建筑气势非凡。
数百年的聚族而居,庞氏族人订立了一整套独到的本土家训格言。孝亲敬长、慎言谨行、惩忿息讼等行为准则被被阖族奉为圭臬,表达了庞氏族人追求安定和谐的生活向往,是研究鄂南传统民俗文化极其珍贵的素材。
“无雕不成屋,有雕斯为贵”的传统建筑理念在庞氏老屋体现得淋漓尽致,人物花鸟、虫鱼走兽各色图案精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福到人家、年年有余、江南锦绣、松鹤同春、喜上眉梢等花纹彩绘在南北两侧五花山墙赫然排列,生动华美的装饰艺术,使这座古宅具有极高的文物保护价值。
同样来自崇阳崇山峻岭的廖氏官堂,历史更为久远,是一座具有官方背景的古建精品。明洪武年间,因祖上为朱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追封晋爵,赐修官堂庙宇,四时焚香公祭。
官堂面阔五间,硬山搁檩结构,用材粗犷古朴,四根胸径80公分的巨大原木,历经岁月的轮番洗礼,柱体皲裂斑驳成令人惊叹的流年记忆,倔强地托起整个后堂的全部空间,巨大的木枋穿柱贯通整栋屋构,枋上又抬柱形成支点,柱上再架梁,使中间柱子腾空而起,极大提升了可利用空间,也使整座官堂更加壮观宏伟。
这种家族式官堂在全国民用建筑中极为罕见,它的发现和保护,为研究我国南方明代建筑制度和政治经济的历史状况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莽莽幕阜群山,接天岳之灵气,承龙脉之荫庇,彰文明之厚重,人才辈出。一座座旷世华屋更是深藏在丘壑林野,一次次幸免于兵燹烽烟得以传世保留。
原址于通山杨芳乡的节孝坊,是一座牌坊与住宅完美结合的稀有建筑,作为鄂东南民居的典型代表,其建筑风格具有极强的研究价值。
儒士黄保赤之妻,二十四岁守寡,独自抚养幼子成材,至六十四岁而终,在“冰心”,“霜操”的封建愚民贞洁观禁锢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艰难地熬过漫长的四十年时光。
站在封建帝王御笔亲书的“皇恩旌表”牌匾下,默然良久,任凭皇恩如何浩荡,又怎能弥补一个青春女子逝去的华年?几千年的封建蒙昧,皇权为了一己之私,曲解神圣之爱,把广大女性祭上虚伪腐朽的道德神坛,沦为专制统治的牺牲品,泯灭人性,制造了无数的人间悲剧。
一座明清园,千古兴废事。在这里,你能骄傲民族灿如霞的辉煌历史;仰视漫漫农耕文明里的先人砥砺;感受中国特有村落文化的宗族传承;醉心于浩若烟海的民间传说故事。
走进明清园,就像走进一部百科全书,你会看见历史的天幕,忠臣孝子、贞女烈妇、帝王将相、行夫走卒在轮番上演。你更会想起一代建筑宗师梁思成林徽因,面对北京古城被毁,锥心泣血的呼告,以及寻找散落各地的无价瑰宝,颠沛半生的身影。
风云际会的时代,日新月异的山河改造,最不该遗弃的,是这些不可重生的中华艺术珍品。今天,当我们徜徉在明清园,肺腑激荡的是历劫五千年不死的文明根基,和对中华复兴最深情的企盼。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