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古双乾寺在黄陂木兰川谌家寨南麓始建落成,因寺后左右大山中两道千年不竭的泉水,又名双泉寺。与唐贞观年间邑人修建的上古寺,及至宋朝期间先后修建的院基寺、禅定寺、古潭寺、夏家寺、下古寺、竹林寺,合称八大禅寺。是陂邑历史上闻名遐迩的佛教丛林,对地区宗教文化,人文历史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东汉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二帝刘庄携其父开国之君刘秀开创的“光武中兴”遗威,遣中郎将蔡愔、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八人出使西域,于大月氏遇沙门迦叶摩腾、竺法兰二人,得佛像经卷,用白马驮抵洛阳,明帝在洛阳为其建白马寺,译四十二章经,是公认佛教传入中国之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经过三国、两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隋朝六百余年的发展,至大唐三帝中宗李治时期,佛教在九州大地已是根深叶茂,与道儒两教形成鼎立之势。经过唐太宗文治武功的贞观之治,大唐盛世已然开篇,此时,各路彪炳千秋的英雄豪杰依次登场。乾封二年,征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丽,奠定唐朝最大疆域的初唐名将苏定方逝。同年,后世玄宗当朝宰相,十八学士之一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张说出生。
彼时,玄奘法师往返十七年,旅程五万里,所历“百有三十八国”,历尽艰辛,终于取得真经。武后为其专门修建翻经院,供其潜心译经。玄奘法师圆寂,高宗哀恸伤感不已,无心上朝,命为其举行了国葬。
彼时,目不识丁的广东卢樵夫,于卖柴路上偶然听人诵念《金刚经》,便对佛法产生了无上向往,千里迢迢来到黄梅东山寺,拜在禅宗五祖弘忍名下潜心学法。弘忍法师赐其法号惠能,使其破柴舂米,八月有余,没上过一次正殿,没听过一次今日说法。但根器就是根器,天才自带悟性。当弘忍的得意弟子神秀作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时,惠能亦口占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请人代写在墙壁上。弘忍法师见后惊异不已,于是偷偷传授其佛法。
惠能应是上天派遣人间传法的奇才,一说就悟,一点即通,当弘忍法师看到惠能已然从量变到质变,知道禅宗下一代传人非此人莫属,于是把禅宗衣钵信物传给惠能。十五年后,当惠能说出“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唯心主义名言时,《坛经》也大功告成。自此,六祖惠能成长为禅宗主流,被后世推崇为中华禅宗真正创始人。
彼时,历史也在悄然成就弥足珍贵的唯一女皇。当武则天从唐太宗的才人,一路忍辱负重成为高宗的皇后,这个蔑视男权的千古奇女子,明白只有佛教,才能和自封老子后裔的李唐分庭抗礼。于是,佛教被立为国教,当武则天巧借《大云经》所载:“男身菩萨转世投为女身,理应称帝”后,她的武周政权就显得顺天应民,水到渠成。借佛抑道,是政治的手腕,却也是小女子的大智慧。
汉唐是中华历史的两个巅峰,佛教在这两朝引进与发扬光大。张骞使西域,汉明帝遣使西域,玄奘取经,鉴真东渡,汉唐两朝的共同特点都是开放进取,万邦来朝。海不辞水,山不辞土,方能成其大。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夷为中用,是英武明君的正确抉择。秦历二世而亡,长城万里也不能给帝国续命;清庭闭关锁国,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啃着老本,殊不知西洋业已进入工业革命,才造成了近代百年山河破碎的悲惨国运。
佛能渡人,却总也教化不了历朝历代统治者的贪婪残暴,佛性只会在广大黎民百姓心中开花结果。自从佛教传入中土,近两千年的佛前长拜,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着天下太平民安国泰。可是,统治者心中没有佛,他们或为权,或为利,或为了江山,便往往视庶民如蝼蚁,无穷尽的掠夺与索取,是封建统治者的共同属性。
君权神赋的可笑逻辑,被他们视作理所当然的免死金牌。无论犯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他都是对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河如画,不过是帝王家的花园;子民千万,皆是帝王家的奴仆。时代的局限,封建帝王洞穿不了历史,他们哪里会明白,其实他的子民,才是他真正的佛。
可是佛目光如电,佛默默地注视着两千年风云变幻,长吁道:有因必有果。
史载,古双泉寺在五代十国期间(公元907年—979年),随着大唐王朝的灰飞烟灭,一并殉葬在兵燹硝烟之中,延续了近三百年的香火梵音,首次消失在滠水东岸。
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导致唐王朝国力渐衰,争权夺利的内乱,受苦受难的终究还是黎民百姓。贵妃杨玉环本可以在华清宫享受着甘甜的岭南荔枝,在开元盛世的荫庇下,从事着她霓裳羽衣的舞蹈艺术,和她的夫君唐明皇挚爱一生。但是“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她一个弱女子,不得不承担所有的政治内斗责任,为男权争斗的你死我活埋单。三尺白绫,香消玉殒,马嵬坡前的梨花,应是带雨长恨了千年。
唐中后期,经过唐宪宗元和中兴,唐武宗会昌中兴,唐宣宗大中之治,国势虽显复振,但也改变不了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的根本政治弊病。当嗜杀成性的黄巢吟出《不第后赋菊》后,菊花,自晋陶渊明以来,被封建文人赋予孤高绝俗的精神象征被彻底推翻,变成了满城血光瘆人的黄金战甲。黄大将军做到了冲天香阵透长安,但是却守不住短命的大齐政权。生性的残暴,阶级的束缚,注定成就不了千秋大业。他的历史功绩,仅仅是加速了风雨飘摇的大唐晚期政权土崩瓦解而已。
随后历史进入政权频繁更迭,人民陷入近百年水深火热的五代十国时期。不足百年,中原大地却历经五次腥风血雨的大动荡,中原之外还有十余小国割据一方。翻开史册,泪眼朦胧处,历史经历了怎样的阵痛,先人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历历在目,不忍卒读。
当雄才大略的宋太祖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那一刻,历史终于又一次印证了分久必合的谶语。随着中华历史又一个辉煌灿烂的王朝粉墨登场,古双泉寺也迎来了重生。宗教的繁荣符合人们追求安宁生活的意愿,香火鼎盛是人们向往善良的真情表达。佛前一柱香,许我平生愿,愿太平长久,愿风调雨顺……
赵宋两朝共享国三百一十九年,靖康之难后南宋偏安江南,虽然流亡政府但也算是苟延残喘。宋与辽金,与蒙连绵不绝的烽火,到底怎样影响到位于兵家必争之地的古黄州,又怎样影响到位于古黄州的双泉寺,史焉不详,无从查考,只说双泉寺在元初,元末屡毁屡建,屡建屡毁。山河易主的烽烟里,历史在踉踉跄跄一路向前,两千年的封建史,盘点王朝,国祚多数徘徊在三百年左右,难以突破,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古双泉寺最后一次复建是在大明永乐年间,此后一直到清朝末年,香火延续五百年长盛不衰。明清两朝的漫长岁月,成就了千年古刹的不朽传奇。“香火之盛,在于名僧”,一代代的高僧大德,奉行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的佛教教义,开悟众生,广施善行,对社会的稳定和谐与发展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朱元璋第四子朱棣受封燕王。明二帝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后,厉行削藩,以罪相继废黜周王、代王、齐王、岷王,湘王自焚而死。朱棣甚感恓惶,最终听从第一幕僚道衍法师姚广孝的建议,发动奉天靖难,起兵造反。姚广孝留守北平,朱棣以轻骑径取南京,以区区燕地一方之力敌全国兵马,且最终获胜。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朱棣攻破南京,即皇帝位,是为明成祖。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吟出如此雄浑诗篇的太子少师姚广孝,不愧为大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明成祖称帝以后,姚广孝又负责迁都事宜,一手规划了当今北京城布局。任有史以来最大百科全书《永乐大典》主编,是他在中国文化历史上的最大贡献。
姚广孝晚年,看到佛教其时渐成颓势之际,又担起护教之责,整理了反排佛的《道余录》,是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同时又令其师弟旮月禅师广修佛寺。于是,旮月禅师三弟子能明在陂北石门修建了素山寺,大弟子能惠在木兰山南麓复建了双泉寺。
能惠虽然不是惠能,但复建八百年古寺,功莫大焉,算是继承了禅宗六祖衣钵,也算是双泉寺最知名的开山祖师。其时庙宇达二十余间,再加上请回各庙宇菩萨莲座,重塑罗汉金身,比照当时生产力,实在是工程浩大,历尽辛苦。经过一代名僧呕心沥血的不懈经营,古双泉寺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黄陂境内所有佛寺俱是归属临济正宗,临济宗是禅宗五个主要流派之一,从曹溪的六祖惠能,历南岳、马祖、百丈、黄檗,一直到临济的义玄,于临济禅院举扬一家,后世称为临济宗,位于今河北正定县的临济寺是其祖庭。
此后经过三百余年的不断发展,古双泉寺更加宏伟壮观,富丽堂皇。清乾隆年间,庙房已达六十多间,建筑面积三千余平方,寺田二千五百亩,“东到长堰夏家寺,西到李集白庙集”,有“一个双泉寺,半个木兰川”之说,成为名副其实富甲一方的名刹。嘉庆前后,僧侣达九十多人,有“小湾人不算少,不及双泉寺的和尚多”之说。
传说中更加神奇的是,双泉寺虽然和尚众多,但是永远也凑不满一百个,每每达到九十九个,便有一位和尚圆寂辞世,冥冥之中是遵循“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古老法则吗?不得而知。
唐代百丈禅师制定了《百丈清规》,规定僧侣在修身学法的同时,必须参加劳动生产,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过农禅的生活。双泉寺历代僧人也遵从古训,积极种田伐柴,躬耕垄亩,再加上香火旺盛,佛事收入丰盈,为寺院普济众生,乐于善事提供了优厚的先决条件。
能惠禅师之后,双泉寺名僧辈出,最知名的是乾隆嘉庆年间的临济正宗四十代尽清和尚,临济正宗四十二代尽性和尚。
据传尽清和尚俗家名秦兴,乾隆时曾为平苗将军张广泗幕僚,后张广泗因糜饷等事,被乾隆以“负恩误国”罪斩讫,秦兴觉得量刑过重,愤而不平,于是决然隐身,辗转双泉寺出家。尽清熟读《四书》《五经》《奇门遁甲》,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刻苦研读经书,终成一代名僧,于嘉庆二十年(1815年)圆寂。
尽性和尚生于乾隆十九年(1754年),圆寂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西归时六十六岁。俗家是黄陂东乡王家河一带人,二十二岁入僧双泉寺,为人正直,善良,不惧权势,曾为一被土豪劣绅欺负侮辱的年轻女香客打抱不平,最终把蛮横无理的施暴者投入县衙治罪,有力维护了佛门净地的声誉。
及至民国时期,社会长期动荡不定,人民流离失所,双泉寺也陷入每况愈下,惨淡经营的境地,寺庙也大多改建为学校。但寺庙建筑依然辉煌大气,大佛殿有上下三层,底层大厅由十八根两人合抱的巨大立柱支撑二三楼,一根径围硕大的大油梁长十余米,横亘在大厅正中。佛堂内供有如来、观音、弥勒、地藏等一众菩萨,周边还建有东殿、西殿、药王殿等众多大殿。另外还建有罗汉堂一座,金身罗汉造像比归元寺还要大。
让人诧异的是法堂内一口重达八千四百四十八斤的大钟,敲击时声震数里。1958年“大办钢铁”时,用二十四磅大铁锤将其砸碎,由八十个男女劳力挑往王家河公社化铁,古物从此化为乌有,令人不胜惋惜唏嘘。法堂内还有一个大鼓,直径两米余,三个人躺上面睡觉不露头脚。另有一口巨磬,重三百六十六斤,敲击时同样声震十里长川。如此好物,悉数不存,一并消失在无情的历史长河中。
惜呼,哀呼,最令人不忍提及的是1950年正月初一那场大火。因举行新年祈福法会,香客拥挤,蜡烛引燃大佛殿,三天三夜扑而不熄。新年第一柱香演变成一把火,寺庙几成灰烬,广大善男信女心中之痛,该是多么锥心刺骨。
残存的十余座中小殿堂,文革初期亦遭损毁,自此,千年古刹,不复存世。
今天,当我们穿过历史的烟云,行走在古双泉寺的废墟之上,寻找残存零落在村头巷尾的古墓碑、线石墙、石碾盘、石磙、石舂、石立门、石天铺之时,我们会生发怎样酌古参今的思考?当废墟之下偶尔出土古银元,古钱币及各种古物之时,我们心中又会萌生怎样的自豪与敬畏?
寺虽不存,佛却从未远离,佛已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心底。
佛心不改,佛性永存,从此,祈盼四海升平,盛世长安。
谌建祥,木兰川谌海湾人,七二年生。喜爱文字,热爱家乡,于平淡生活中持一颗清澈之心。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