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春节，八十多岁的母亲越是留心门口动静，一次次隔窗往外面张望。三个儿子携家带口回家，眉开眼笑的母亲把大家往房里赶：“炉子烧着呢，快进屋里取暖！”
以前，我们这里不兴烧炉取暖，在灶膛口烧柴，看红亮的火光跳跃，是冬季最享受的事情。作为生产队的拔秧能手，母亲十个手指上下纷飞，一个个秧头在身后摆成长龙。母亲无惧夹杂在苗根间的谷芒戳得手指流血，冒着凛冽的寒风，十几小时泡着泥水，终于落下老寒腿，冬季尤其怕冷。十多年前父亲辞世，母亲不愿随我们去城市，我们就翻修了房屋，二哥特地绘制图纸，找工厂按图施工，定制了大铁炉，雇车拉回老家，炉膛镶在墙里，烟囱引到屋外，屋外加柴，屋里控温，隔绝了烟气，成为湾里第一间暖房。不少老人闻讯而来，围着炉子取暖闲聊，回忆过去冷得受不了，就把双脚放进箩筐，再盖上稻草和破絮，可牙帮子还在哆嗦。后来空调在乡村普及，但热风吹着不舒服，镇上又出现更为小巧、无须破墙安装的取暖炉，湾里人争相购买，改变了无炉取暖的历史。
母亲的房间很大，我们专门给她配了卫生间。除了沙发、柜子，床边还有张躺椅，母亲躺着看电视，一看就是大半宿，剧情在瞌睡中时续时断。现在四世同堂欢笑不断，炉子的热气传到屋里每个角落。“哎呀，热出痱子来！”大家纷纷脱外套。母亲拿出糍粑和红苕，孙字辈欢呼雀跃，接过来放在热浪滚滚的炉面上，没多久糍粑鼓泡、红苕胀裂，房间里糯香和薯香此起彼伏。
“再去添些木柴。”母亲脸上红润润的。柴在外面屋檐下，母亲一点点收集，我们三兄弟再挥斧拉锯，使每根长不过一尺、粗不过小腿，整整齐齐码了一丈多长、大半人高，用黑毡布盖着。我网购一箱竹炭带回，母亲却下达命令：“费那钱干吗，先把木柴烧完！”
烤糍粑和红苕吃完，母亲把铝盆放上炉面。几分钟后，盆里的水冒起热气，滋滋地响。热气和水汽混合，很像春天提前到来。门打开了，两个哥哥笑嘻嘻推进麻将桌，嚷着打几圈。
“打就打！”正在逗重孙玩的母亲非常高兴。早些年她喜欢打麻将，后来发现自己爱漏字，反应又慢，十打九输，改成只打“上大人”纸牌。三个儿子猜着她的字点炮，母亲一次次乐不可支：“今天手气真好呀，你们来年都发大财哈！”
做饭时间到了，母亲习惯性动身。大哥拦住她，穿上罩衣直奔厨房。母亲不放心，隔着老远喊，辣椒在最上面屉子，麻油紧挨着盐罐。没多久，大哥吩咐把圆桌面摆上，腊鱼、腊肉、腊鸡、香肠、炸豆腐、卤鸭翅等一盘盘上桌，多数是成品或半成品，样样美味可口。尤其是羊肉，被母亲切口擦盐抹佐料晾晒入味，再用文火慢熬而成，一尝就放不下筷子。
不用问，我们都知道母亲坐在小木凳上，勾腰慢慢弄完每一样菜，再扶着旁边高凳子，一寸一寸平展腰身，好一阵才能站起。母亲年轻时挑柴担水，过度磨损了腰腿，老来就起身困难，行走也不方便。我们给她买了电动轮椅，做菜的原料，就是母亲一趟趟坐着轮椅车，到几公里外镇上一点点买回。
媳妇们收拾好房间，打开窗户，一股清甜的空气扑进。窗外是母亲的三分菜园，残雪还没有消融，上海青、红菜薹、白萝卜、大蒜、小葱等郁郁葱葱，经常被母亲东家送几根、西家送两把。我每十来天看望母亲，都要带回去不少，比菜市的好吃多了。去年菜园修了围墙，我把阳台上养了十几年的月季种到墙角。从城市到乡村，从盆养改地栽，一人多高的月季爆发式生长，居然不畏凛冽的寒冬，高调绽放如火的花朵。
母亲又提醒我们加柴了……
（编审 | Mr.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