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静静依墙而立,前轮胎已瘪,钢骨歪斜,已不成圆形。后面的两个轮子也残损严重,轮胎消失,只唯骨架裸露在外,岁月的沧桑渲染其上,锈斑大块堆砌,稍微一动,上面的铁锈就会脱落。三轮车的车厢更让人心惊,内侧铁皮早已脱落,蓝色油漆隐现,剩下的铁皮也是凹凸不平。
父亲舍不得处理掉这辆三轮车,虽有买家上门相识过几遍。一听他们以废铁的价格处理车子,父亲顿时决绝地摇头,否定了卖车计划。我和弟弟抱怨过无数遍,把旧车扔在院子里,净占地方,还不如换几个钱,更何况已经添置了新的三轮车,而且是机动的,跑起来又快又稳,载重量还大。父亲依旧不为所动,任由三轮车经年累月地搁置在墙边,仿若是一件被忽视的弃物,又好像是一件被人珍惜的老物件。
三轮车载着一家人的希望。刚刚被父亲买回来的时候,一家人爱不释手。父亲时不时要擦拭一遍,让轮毂在阳光下闪亮发光,车厢内铺上厚厚的袋子,唯恐装载货物时磕破漆皮。夏天上盖一遮挡阳光的毡棚,冬天必然盖一塑料薄膜。重物被拉到家里,父亲一定会把物品捯饬下车,让三轮车轻松过夜。车兜里,预备了打气筒、扳手、钳子、螺丝等物品,唯恐车到半途出问题,父亲骑三轮车时间不长,却成了半个修车匠。
七十年代末的乡村,农人的生活清贫如水,然而改革开放的春风悄然荡涤着乡村的犄角旮旯,让生活于贫瘠土地上的父亲迫切渴望日子的富足,哪怕碗中飘点肉沫,也能让人看到未来和希望。种菜、养殖、轧面条、倒烟叶、开杂货店……但凡能做的事父亲逐一尝试,屡败屡战之中,有盈利的喜悦,也有赔钱的失落,数载“奋斗”,让父亲遍尝辛酸和苦涩,饶是如此,他却一直在坚韧地耕耘着,向土地要丰收,向生活讨幸福,汗珠滴答,时光荏苒,春芽与冬雪见证了寒来暑往辛劳的日日夜夜。
随着城镇化的日渐扩展,乡村市场日益活跃,父亲瞅准机会,从百十里外的蔬菜大棚批发时令菜蔬到集市上销售。牛刀小试,“初战”告捷,不仅父亲的脸上绽放欣喜,连家里的锅灶上都飘出了诱人的香味。自此之后,一辆自行车穿梭于蔬菜产地和销售集市,形成雷打不动的“两点一线”。车轮滚滚,日子从年头倏忽间就到了年尾,农家的盘点也是有仪式感的,一壶小酒、一盘花生米,在父母的攀谈之中,父亲会把今年的“收成”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喜悦洋溢在话语之中,也让母亲着实“惊诧”于这么厚重的收获。
来年,购置三轮车的计划摆上了议事日程,自行车载货量实在微不足道,几十斤的菜蔬放在三轮车上,仅仅占据一个角落。在城里的三轮车行,有父母徘徊的身影,农人的精打细算体现在货比三家的“游走”之中。两天之后,一辆崭新的三轮车被父亲骑回了家,惹得四邻纷纷绕车观看,赞不绝口。彼时的乡村,一件新鲜事物往往带来一番烟火味浓郁的品头论足。叔爷婶娘的话语之中有羡慕、有祝福、有嫉妒,更有对新生活的共同向往与渴求。
三轮转动,星闪斗移。晨曦之中,父亲载着昨天批发的蔬菜上集了,新鲜的菜品吸引着赶集的乡邻纷纷抢购。一把一秤,成堆的蔬菜渐渐售罄;一呼一应,三轮车上的各类蔬菜放进了乡邻的菜筐。拾掇完残存的菜帮,清理干净脚下的场地,已是日上三竿,将近午时,来一碗豆腐脑或胡辣汤、就两根油条,一顿早饭与午饭交揉,就这样轻松对付完毕,父亲骑着空载的三轮车回家了。搂草、松土、施肥……田里一应农活都没有落下,勤勉写满了父亲的日程。看看太阳西斜,父亲又跨上三轮车,开启了一天当中的“新征程”。
月悬晴空,午夜虫鸣,父亲踏着月色匆匆朝家赶,无数个日夜皆如此,烙印成我家的常态,惹得母亲提心吊胆,每每在夜深人静之时依家门极目远眺,当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踩着沉重的三轮车回来了,那颗忐忑的心才能安稳。而父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夜深人静的乡村小路上传得老远,家里的善犬——阿黄,必定会冲出家门,摇头摆尾去迎接父亲的荣归。
卸车、盘货,当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在手中时,已近午夜时分,待父亲刚刚放下饭碗,呼噜声顿时接盘响起,累到极致皆如此。偶遇大雨滂沱,父亲必然浑身湿透,那一块块塑料布却整齐完备地盖在三轮车上,父亲对车子的热爱甚于本人,在父亲心中,这辆车载着一家人对幸福日子的渴望,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阳光和风雨见证了一个农人朴素的追求和希冀,秤砣与斤两衡量着一个普通家庭日渐殷实和富足的生活。车轮圈圈转,碾压厚实前行路;脚蹬环环绕,跨过温饱奔小康。在三轮车的前行之中,蕴藉着父亲的执着追求,在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劳作之中,饱含着父亲对幸福生活的执念奔头。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