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了,微信里的朋友在抱怨,说这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玩的太多,越玩越觉得没意思;吃的太多,这稀奇那花样,全都乏了味,什么东西都不会感到惊奇。我说,鲁迅先生写的那个“九斤老太”常“回”到一些人的埋怨中来。这不,快过年了,老人家又“回”来了。
我不由要劝大家,到山村来过年吧!山村的年,从古至今都过得热热闹闹,过得有滋有味。山村的年,让人一年到头都在盼,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一进入腊月,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村头的树枝上,绿叶越来越黄,黄叶越来越少,到树下眺望的人却越来越多。村子里,老老少少都爱往村头跑,到树下去守、去望。每天,都有一、二个人回村来,有的是单位提前放了假,有的是学生毕了业,有的是工程完了工,有的是租赁到了期……更多的是想家,想父母、想儿女,想年的味道。其实,人们都是找各种理由,紧赶慢赶往家跑。
村子里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在一声声的呼唤、一阵阵的说笑声中,一家接一家的烟囱里冒出烟来,一缕缕飘渺的烟雾中,不时就有鸡在飞,有狗在叫,有人在笑。喧闹中,年的味道渐渐地浓了起来。
冬至一过,人们便开始将鸡、鸭、鱼、肉腌了起来,有些人家还用盐炒花椒,冷却之后再腌,这样腌过的鱼、肉吃起来特别香。腊月里,人们的阳台上、门廊前都挂满了酱红色的滴着油的牛肉、羊肉、猪肉肉、兔、狗肉以及鸡、鸭、香肠和鱼,跟比赛似的,一家比一家多。
腊月初八,是吃腊八粥的日子。土灶铁锅里熬出来的八宝粥,是超市里买不来的。母亲们用绿豆、老南瓜、糯米、红枣、花生米、枸杞子、老豇豆米放在一起用柴火煮。豆粒在开水里跳的时候,孩子们就在锅边叫呀跳!可母亲却不急,改用小火慢慢地熬呀熬,像广告中的“老干妈”。没吃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知道这腊八粥有多好吃!那浓稠,那香甜,让吃过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腊月的日子显得特别短,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人们常说的小年,是传说中老鼠嫁姑娘的日子。因为鼠族总是人丁兴旺,人们了也就爱借助鼠类的吉祥日,在这一天娶媳妇。办喜事和喝喜酒的人们这一天都很忙碌,那些没有亲戚办喜事的人家都在这一天做大卫生,俗话叫“打阳尘”。从床上用品到厨房抹布,都得重新洗过,窗玻璃、大吊灯、开水瓶的外壳都擦得光亮照人。可能这一天太累吧,每一个家庭这一天都要煨好一大罐子肉汤,到天黑的时候祭过灶王爷,喝下灶王爷“尝”过的汤以慰劳全家人后,才能去休息。这天夜里,老人们会特别吩咐“不能动用剪子!”说动剪子的声音会打扰老鼠的好事,鼠辈们生起气来,便会疯狂地报复,咬碎家中所有能啃的东西,会让家中一年不得安宁!尽管现在的孩子们都听不进老人的叮嘱,但没有人在这时候与老人们斗,大家都想过快快乐乐的年。
大人们常说:“二十四日打阳尘,二十五日打伢们!”虽然没有哪一家会真的打伢们,但一般家长都会在二十五这天告诫孩子:“腊时腊月,不能瞎说。”大人们总希望小孩子在过年的时候不要说不吉利的字眼。孩子们一看大人不像平日那样疾言厉色,便放肆地撒起娇来:“今天爸妈打我们,明天爷爷奶奶就应当打爸妈了吧!”见长辈们都笑了,小伢便又卖起乖来说:“我们保证过年的时候,再也不说鬼……”往往,这些话会让长辈们哭笑不得。
到腊月二十八、九,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瓜籽、糖果、水果、点心、米面、油、茶、粉条、海带和藕以及许许多多的新鲜鱼、肉和青菜。白天,大人们忙着采购,做各种元子、肉糕、卤肉等等,出门后,只要碰见熟人,就互相问:“年事办毕了吗?”晚上,却要相约着挨家挨户打糍粑。
大木桶竖在装满开水的大铁锅里蒸糯米,熊熊的灶火催得沸腾的开水咕噜咕噜叫,大人的欢声笑语中夹着儿童的说唱嬉闹。糯米饭的清香,将大家的高兴从心里诱了出来,人人都如同吃过一般地讲说着,说雪白如玉的熟糯米洒上白糖那热乎乎、香喷喷、甜滋滋、绵软软的口感,说木桶里蒸的熟糯米香,让人吃了还想吃。
人们平时还爱说:“这个事要吃了糯米饭才能做。”说的是吃完糯米饭,人就有劲了,做起重活来就会有使不完的力气。
打糍粑可是一件非常费力气的活儿。热糯米倒在石窝般的舂碓里,几个男子汉用木杵打搅,几个回合后,糯米饭就成了一个又绵又软又粘又极有韧性的糍团,要想翻动它一下简直是难上加难。无论多么强壮的汉子,都不能一口气打好一臼糍粑。和热糍粑一样,他们的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嗨哟、嗨哟”地打过一阵后,他们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眼看速度越来越慢时,便会有另一帮更强壮的男人们上来替换。看来那些在外打工的男人们匆匆地赶回家,就是为了在这个日子里、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来做这些重活!尽管越来越费劲,换班也越来越频繁,但人们不仅不会停歇,还定会将整整一舂碓的糍粑打得又匀又细又软,直到看不见一颗完整的米粒。
孩子们会瞅准这个时机,用湿毛巾揪起一砣打好的糍粑,沾上白沙糖,一边美美地吃,一边看大人们将糍粑趁热转移到方框木模具里面,我们村里的人叫这木模具为粑印。粑印呈方形,四边围墙般地雕刻了一圈边沿,让人一看就能看到一个周正的“回”字,“回”字中间印章般地刻着褔、禄、寿、喜。望着白糍粑上印好的一个个字,那些喘着粗气吐着烟圈的男人们脸上漾出惬意、满足的笑容,回家真好啊!回家即是美好、是幸福、是喜悦、是生活更有意义,是生命的活力在延展……
从腊月三十大清早起,就有人家开始吃“年饭”。在一些大家庭中,老幼兄弟们轮着班,从成家的那一年起,就要将祖父母、父母及叔伯尊长们请到自己家里吃团年饭。由于家族太大,团年饭往往要吃到正月十五以后。
年饭上桌前要先供奉祖先,点上香烛放过鞭炮再按长幼顺序排座位,长辈们在享受了子孙们敬的酒和祝词后,都会给小孩子们发压岁钱。浑身穿得簇新口袋装得暖和的孩子们急急地吃着三元(鱼丸、肉丸、糯米丸)、八宝(八宝饭)、节节高(竹笋)、富贵不断藤(粉丝)、连年有余(鱼块)、亲亲热热(青菜、热汤)后,便闹着要去放礼花。大人们却不允许,一定要大家吃一点米饭,哪怕只吃一口。原来白米饭中掺着几粒泛着浅淡黄色的豆粒,象征着吉祥,象征着五谷丰登。吃饭也有讲究:第一不能动烧全鱼,那是一条放在餐桌上听话的鱼,所有吉祥的话都被它听了去,留下它就会连年有余。第二是不能泡汤,年饭如果泡了汤吃,这一年里出门就会被雨淋,只有很少出门不怕遇雨的老爷爷老奶奶才能泡汤。也许,这只是为了照顾牙齿不好的老人才找的理由吧。
吃过年饭后,家中就可以糊门神、贴对联、贴窗花,所有的门上贴了还不算,库房的门口还要贴上“五谷丰登”,牛栏、鸡棚、狗窝门口要贴“六畜兴旺”,厨房墙壁上要贴“五味调和”,客堂墙上要贴“宾至如归、一帆风顺、鹏程万里”等吉利语句。终究,长辈们还是对孩子们不放心,又在墙上多贴几处“不忌童言”,以防万一小家伙们说走了嘴。左邻右舍出门相遇都不必问“吃过年饭没有?”只要看一看门楣上的对联就会明了。可是对联的颜色也有讲究:一般人家都贴红对联,守孝的人家却不行。为表达对逝去的长辈的思念,致哀守孝的人家门前应贴白、绿、黄三种颜色,按顺序贴过三年之后,才能再用红对联。
每年的除夕之夜,照例是不眠之夜,任何人玩到天亮都不会受到责备。这是一年里人们最高兴的一夜,鞭炮和焰火的响、亮一整夜都不会停歇。婆婆妈妈们会弄来许多花生果、生蚕豆、红薯干、芝麻翻饺之类的东西又炸又炒,厨房里一阵又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噼哩叭啦的响声不断,引得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地欢蹦乱跳,一趟又一趟地跑进又跑出,直到累得手里拿着礼花,口里含着零食,来不及脱衣服就睡着了。
正月初一的清晨,大家放过迎接新年的鞭炮以后,就开始走马灯一样地到处拜新年。新年的喜庆和祝福在人们的走动中传递,似春风般越传越远,如波纹般向远处扩散。回家过年的快乐永驻人间,永久流传。
丁华秋,湖北省作协会员,武汉市作协会员、武汉市诗词学会会员,武汉炎黄文化研究会黄陂分会会长,黄陂区文联副主席,黄陂区作协副主席,黄陂区“二程”文化研究会会长,黄陂区木兰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黄陂春秋》主编,《双凤诗刊》主编,《黄陂文艺》副主编。小说《青青女儿树》入选武汉市作家书库。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