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还有些燥热。我站在出租房门前，翻遍背包和身上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开门的钥匙。我焦急地在混沌的记忆中搜索钥匙的影子，身心是说不出的疲累。
我从乡镇调到城区工作已经三年了，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漂泊感。由于旧房改造和拆迁，租住房总是住不长，眼前的平房虽然低矮、潮湿，却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第三个栖身之地。
我在一所寄宿制学校任教，学校为了生存，实行全封闭半军事化的管理。教师必须在早晨六点半前到校，晚上九点十分晚自习结束后才能离校。昨天晚上，我将学生的语文考卷带回家加班改。早晨出门前，为了方便装试卷，临时换了一个大背包，钥匙大概在原来的背包里。今天星期五，好不容易在下午四点半散学，却遇到了这档子事。
我茫然地站立着，大约背影也是呆滞而沮丧的。
“妈妈，没了钥匙，怎么办？”背后传来处于变声初期的男孩略带粗糙的嗓音。
儿子这学期升到我所在的学校读初一，就取下了一直挂在脖子的大门钥匙。他很高兴能加入我的生活，很高兴能每天有更多的时间和我相处，对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信赖和依恋。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喜悦地牵着我的手。
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平常面对学生时的那种镇定与温和，说：“爸爸有钥匙，可他到外地出差去了，晚上八点多才能回来。我们有两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一是到餐馆里吃点美食，然后到新华书店看书，等爸爸回家；二是花钱请人来开锁、换锁，美食就没了。你选哪一种？”
“当然是第一种呀！”
于是，我和儿子手牵着手走进了餐馆，又肩并着肩地走进了新华书店。
书店里有不少的人，大多是中小学生。有的站在书架前选书翻看，有的捧着书背靠书架或蹲或坐，更多的人是坐在从一楼通向二楼的台阶上，将书搁在膝头聚精会神地阅读。
我和儿子小心地避开楼道上坐者的衣裾来到第二层，寻找自己喜欢的书。儿子挑选了我推荐的著名探险小说《金银岛》，我则转到中间的大书桌上，从一摞摞过期的杂志中找到了一本《小说月报》。《小说月报》是我读大学时最喜爱的读物之一，是我的老朋友，浏览目录，池莉的《烦恼人生》一下子抓住了我。
我想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来读，这才发现二楼的每个角落都有三至五人席地而坐，埋头读书。我将背包铺在地上，坦然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恍然回到了无忧无虑、轻松快意的大学时光。
《烦恼人生》，文如其名，内容并不轻松。主人公印家厚是现代化钢板厂的现代化操作工，生活在社会底层。作家池莉用纪实的写法，展现了印家厚一天之中所面临的种种困境：借住的房子狭窄、拥挤，还面临着即将拆迁的命运；清晨一睁眼就匆忙排队上厕所和洗漱；带着孩子挤公交赶六点五十分的过江轮渡；“轮”到他领一等奖金，却被领导和同事以堂而皇之的理由取消；老父亲的生日临近，想孝敬老人但经济拮据；午餐的青菜里居然有条肥肥的虫子；想报考电大，又因领导的误解遭到批评而无法开口；难忘的初恋，爱跟他扯皮又相濡以沫的老婆，还有必须回避的爱慕他的女徒弟……印家厚躺在床上，杂乱地回想着所有难办的事情时，时针指向十一点三十六分。印家厚对自己说：“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梦，你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三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沉浸在小说中，为印家厚的遭遇和处境心酸流泪，为他的不公正待遇愤愤不平，又庆幸他比朋友江南下的日子好过。忽悲忽喜，竟忘了身在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书店职员提醒打烊，我才回过神来，用低廉的折后价买下了这本珍贵的《小说月报》。儿子也舍不得放下《金银岛》，可惜我口袋里的钱不够付账，于是我用“书非借不能读也”的名言开导他，并许诺明天到图书馆办借书证。
回家的路上，儿子兴致勃勃地跟我谈《金银岛》，我也在回味和思考读过的内容。
印家厚是成千上万武汉人的缩影，他的家庭生活是武汉市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对于他的烦恼人生，作家并没有开出医治的良方，但纵观全文，可以看到这个小人物身上的闪光点。他有拼命啃日语的坚韧意志；有跳出庸常，不随波逐流打扑克牌的清醒；有冲口作出《生活》一字诗的敏捷才思；有失去了一等奖却不把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的大度和敬业精神；有报考电大，力求上进的强烈愿望；有不陷入婚外恋泥潭的自律。这样一个人，完全有能力改变现状，变《烦恼人生》为幸福人生。
相比于印家厚，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的辛苦劳累和压力也是小巫见大巫，我被《烦恼人生》治愈了。我感到自己心态平和了，有力量面对现实了。
意想不到的惊喜还在后头。自从用儿子的名字办了借书证后，儿子每个周末都会去借一本小说回家阅读。他不敢将小说带去学校，怕被老师发现后没收。每天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习任务后，他抓住一切时间沉醉在书籍里，如饥似渴的阅读。初中三年，他读完了三四十本长篇小说。从我租住的平房窗口走过的行人，经常会看到一个小小少年专注读书的身影。他不再像读小学时那样，因为害怕写作文而哭泣，他的语文成绩在稳步提升。读高一时，他参加楚才竞赛，参赛作文《永恒的凝望》荣获楚才竞赛二等奖，后来顺利的考上了武汉大学。现在是单位的一支笔。
儿子考上大学后，我的时间一下子宽裕了，我也开始了大量的阅读，有时也写点文章娱人自娱。
回想起来，觉得一切多么奇妙啊！一只蝴蝶拍拍翅膀可能会引发一场龙卷风，而一次阅读的体验，或许就是改变人生走向和家庭命运的契机。
（李玉洁，双凤中学教师，武汉市作协会员，九三学社成员。）
（编审 | Mr.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