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钢子哥又回村里了。远远近近的,老人们看见了,都要喊一声钢子,年纪与他相仿的,甚至比他稍长的人看见了,却要亲热地喊一声钢子哥,人们看着他,笑脸相迎,眼里满是钦佩和情意。
在村人眼里,狠人大概有两种,一种是一根冲担可以斗杀两匹狼;挑一百多斤的担子健步如飞;一口气可以吃八碗糯米饭;一声断喝,能让斗红了眼的两头公牛四散奔逃。还有一种便是,死死咬住,绝不放松,终至于让局势发生变化。钢子哥没有赶上那个出体力的时代,他大致属于后者。
钢子哥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喜国木匠,喜国叔是新中国成立后靠勤劳致富的第一批人,他擅长绘制新颖样式,斧头、锯子、刨子、角尺样样使得,靠此手艺被招进县家具厂。那时候,方圆三十里,如果哪家办喜事,没有喜国叔的一套家具,婚礼办得再隆重,也算不上体面。
钢子哥上小学,喜国叔亲自给他打了一套课桌椅,双面抛光,还漆上大红油漆,送到学校。下了课,同学们都围拢来,把发光的桌面当镜子照,排队玩他皮夹克上的拉链。钢子哥睁着一对大眼睛,抿着嘴,尽力忍着害羞和高兴,腆着肚子,好让同学们顺利地把拉链拉上拉下。
钢子哥不爱发言,但一双大眼睛总扑闪扑闪地盯着老师,听到会心处,便抿嘴一笑。他交上去的作业干净又整洁,正确率也高,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个温和谦逊的孩子。
可惜读到初二时,他不得不退学了。因为喜国叔突然患了肠癌,手术一年后就撒手人寰了。家里突然失去了经济支柱,钢子哥回到家里,跟母亲一起种地。
他拼命干活,却一直把课本偷偷放在枕边,晚上睡前看一下,心里估算着,老师应该上到这里来了吧。这会儿应该有一个测试吧?谁会考第一名呢?
班主任也曾到家里来过,想叫钢子哥继续学业,他在地里锄草,没有回去,对远远站在地边的班主任说,老师,您回去吧……更多的话他说不出来,只使劲挥舞着锄头,甚至都没有抬一下头。
转眼到了双抢,一个大家庭共用一头耕牛,钢子哥家孤儿寡母的竟然排不上队。稻谷收上来,就得整理水田,及时把秧苗插下去,才能保证在高温天气生长分蘖,保证收成。等了好几天,还是没他家的份,腊英姨急得行不安坐不稳,钢子哥也烦躁不已。一天晚上,他看见月色清朗,突然灵机一动,披衣径直去了牛棚。
钢子哥赶着牛去了田里,他一个人趁着月色,来来回回在田间小道上搬运着工具,歪歪扭扭架着牛耕田。犁、耙、撒化肥、耖,等他把所有工序都完成,东方已经显出了鱼肚白。他太累了,已经顾不得露水深重,躺倒在田埂上,想舒展一下已经快断裂的腰和手臂。朦朦胧胧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小名,等他睁开眼,看到晨光熹微中走来一个人,正是他母亲,她双手捧着一碗面条……
就在那一刻,钢子哥突然明白,要想让家人重新过上幸福生活,仅靠苦干是不够的。
九月初,钢子哥回到阔别已久的校园,他没有选择继续读初二,而是跟着原来的班级升到初三。他几乎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到学习上了。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掉了大半年的课,钢子哥没能考上县一中,仅仅只差两分。那段时间,整个村子都跟着钢子哥一起沉默了,就连树上知了的叫声也比平时低沉几分。
普高倒可以读,还可以进火箭班,可普高升学率低,看看尚小的弟弟妹妹,这个家庭还经得住赌这一把吗?钢子哥苦闷不已。他一直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干活,拼命使着锄头、犁耙、镰刀、扁担,他把自己晒得又黑又瘦,显露出一块黑铁的本质。
钢子哥想到了第二条路——参军。可托人一打听,现在当兵要高中学历。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他看不到希望,但他又绝不愿接受这个结局,他像溺水的人一样,在黑暗中挣扎。冥思苦想了几天之后,他突然想到,去普高,在学校里报名,不就符合要求了吗?他兴冲冲去了四中,一边学习文化课,一边加强锻炼身体。每天晚上,寝室都熄灯了,只有钢子哥一个人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着,他的脚步很沉重,因为背负着母亲的目光、弟弟妹妹的期望,他的步伐又很轻松,因为这个在黑暗里跑步的少年,他坚信光明就在前方。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期间,四中正在建设校园,钢子哥找到包工头,说服和恳求,让自己周末来做小工,这样,钢子哥周末都没回家,但他赚到了自己和弟弟妹妹半年的生活费。
终于等来了征兵的通知,钢子哥如愿成为一名胸戴红花的新兵。在兵营里,他还是一个字:拼。出操、跑步、队列,他都名列前茅……就这样,新兵训练结束后,他被评为“学雷锋读书活动十大标兵”,作为“全优学兵”被分配到南海舰队当时最先进的驱逐舰上。
后来,我们常常看到邮递员的绿色自行车停在村口,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钢子哥立功了!入党了!当班长了!提干了!再后来,我们就会问,腊英姨,你家钢子哥又寄钱回来了?
再后来,钢子哥稳稳当当,升迁至团级干部,也有了自己的小家。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腊英姨脸上。钢子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幸福,是奋斗出来的。他说这句话时,我们都朝他竖大拇指,因为村里人知道,他们家的幸福生活,就是他们奋斗出来的。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