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光,薄雾细雨。潮湿的空气,以及被濡湿的心情,都被无精打采的脚步带进了院后的丛林。
四月的江南,万紫千红的景色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日子里,少了明媚的阳光,平添了雨的怡然,风的缱绻。难得有自己的时间,独自行走在林荫小道,雨水似乎瞧见了我衣衫单薄,出于怜悯,收起了挥洒的密度。惬意从我心底缓缓地生了出来,步伐也开始矫健。眼前,有数不过来的植物,如朴树、香樟、银杏,樱花等等。它们之间有相通的气息,能欣然共享阳光雨露,它们之间有与共的命运,可共抗风霜严寒,连根而生比肩而长。然而,它们似乎与我无关。
我落寞地走着,走着,脑海里却浮现出老家屋后的柚子树,那根植于我记忆深处结苦涩果子的一颗树。于是,目光开始左顾右盼,这里该不该有颗柚子树呢?我真的很期待生命情景中那种说不清楚的自然巧合……
柚子,属乔木,花期4-5月,果期9-11月,生长在江南。柚子给我记忆最深的,是在小学课本里的那篇《苦柚》。讲的是一位智利圣地亚哥华裔老人买了一个小女孩的柚子,这篇文章让我知道:做人应该诚实。随着我的长大,柚子留给我的印象如同那个小女孩的柚子,多是苦与涩的滋味。
如李白的“人烟垂桔柚,秋色老梧桐”。李白在长安被排挤,弃官而去,落得个失意,发古思而怀伤,有情可原。从作诗的角度来看,无人能居其右。但是,政治心态上的弱智,难以为官。诗写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让我纠结的倒是杜甫在《禹庙》里的“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这难道是李杜两位老人灵魂深处的高度契合吗?这“一荒”“一古”不免让人感到凄凉与冷落。但是,从创作背景来看,唐代宗永泰元年(765),杜甫大人出蜀东下,该是满腔的壮志未酬。况且,他虔诚地拜谒大禹先贤之时更应是激情澎湃、豪情万丈呀!那么,庭虽荒,有橘柚垂枝;屋虽古旧,有龙蛇画壁之飞动,怎不是蕴含着一种生机与感动呢?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人的思维方向往往被其所处的情绪操控着。坦率地说,我是不认同“宿命论”的。那无非是宗教信仰作为皈依的一个借口。因此,给柚子贴上苦涩的标签,看来也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只是它苦与涩的本性,却一直萦绕于我心中难以挥去。
沿着彩砖铺成的羊肠小道走过去,便是一片开阔地。我打量着四周,发现挺立在那里的酷似一颗柚子树。加快步伐,果然,柚子树就站立在眼前。一阵欣喜过后,不禁喃喃自语“莫不是如约而至?”
此时此刻,似乎只有这颗柚子树是我唯一的朋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柚子树,一干二枝,颀长而挺拔。一树的叶子郁郁葱葱,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从密密的树叶缝往上看去,浓密的绿叶中的那一点黄,便是柚子自由自在地垂挂在树枝上。常言道“瓜熟蒂落”,十月前后结出的柚子,四月天了,怎么还能安稳地悬挂在树枝上呢?
走过去,靠近它,屏住呼吸,专心的吸吮,清气里夹杂着淡淡的香味。犹如熟悉的茉莉花香,其香完全祛除了雨后升腾的泥土气息,足以颠覆那遥远的思绪与沉积的惆怅。
我的好奇油然而生,一树的绿叶除了淡淡的清气,哪来的花香呢?于是,移动着脚步仔细观察。
这一刻,我简直被震撼。树的南面貌似一树的枝繁叶茂。殊不知,树的北面有一枝光秃秃的枝条,不见一片叶子。枝条上缀满了白色的花蕾,花蕾大小不一,剔透玲珑,丰满圆润,如孩子般稚嫩的脸。半开着极其明鲜的五瓣花酷似玉兰。那种白,仿佛只有心灵最神圣的淳朴和洁净才能靠近。
我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同一颗柚子树上,在同一时间,一面垂挂着成熟的果实,一面枝繁叶茂地生长着,还有一面是丰姿绰约的繁华点点。不可思议的是,同一棵树上呈现出来的是不同季节的生命形态。我不得不感叹,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命情景的丰富和多元啊!
生存斗争不只是人类才有。达尔文说“一切生物都生长在残酷的竞争中”。博物学学术的观点认为,物种的变异,环境的改变,是所有动、植物都会面对的事实。而在这方面,人类具有强大的选择力量。如果我们承认自身对那些生活在我们周围的生物之间关系的高度无知,那么,也就不会有人奇怪为何我们至今还不能解释一些关于物种和变种的起源的问题。
伫立良久,我不由对这颗柚子树产生了崇敬之情。有道是“傲霜橘柚青,灈雨蒹葭秀”。至此,那孤陋的柚子树情结,豁然开朗。“苦涩”的记忆虽然还在,“苦涩”的份量却已然隐褪于洁白的橘柚花束后,淡泊于橘柚青青的枝叶间,丰盈于橘柚累累的季节里。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