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回了一趟湾里的老家。
昏黄的阳光洒在冷落寂静的村落小路上。我在无意中看见了一只石臼，满是枯叶和灰尘覆盖着污垢的石臼。走在我身后的爸爸指着它对我说：“这就是我们以前打糍粑用的石臼（黄陂话发音didong），一个湾就只一个的宝贝呢！告诉你啊，原先湾里打糍粑可有意思呢！”
随着爸爸的讲述，我眼前慢慢浮现出临近年关时，湾里打糍粑那些遥远的场景：
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烘托着堂屋里昏暗的煤油灯光，照在堂屋中央这只静静的石臼上。围坐在堂屋四周长板凳上的是湾里的壮年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年成、聊着闲家常，静等屋后灶房里的饭香。
灶房里照例是没有灯光的，从土灶口的火光照在专注烧火的婆婆脸上，闪烁着一份喜悦、一份期待。大锅里的水开了，木桶里的热气开始冒了，雾气渐渐占满整个灶房，再从门口向外飘散蔓延。很快，一股浓浓的糯米香气随着婆婆的喊声，将两个年轻人招到灶旁，他们咬着牙，抬起装满糯米饭的重重的木桶，倒进早就准备好的石臼中，顿时，就雾气和香气笼罩着整个堂屋，隔着冒着热气的石臼的人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了。
打糍粑，正式开始了！
打糍粑，一次上阵是只能上两个人的，人多了转不开身。首先上的一般会是两个年轻人，他们手持两根粗粗的木棒，捣向石臼里还热气腾腾的米堆，相互之间照例是要夸一下口，比比谁捣的次数多。于是木棒很有节奏的你左一下，他右一下，各捣各自占的一半地盘，当下的任务只有一个：谁捣的次数多——自己比对方有本事。
旁边坐着的人照例是要挑拨的，故意说一些谁谁谁不中之类的话，被说的人自然不会服输，手里拿着的棒子也自然是不会歇下来。眼见着打糍粑的两位渐渐接话少了，脸上的汗珠却慢慢多了。不过，不会真的等到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叫饶认输，自然就有人去接手。
石臼中的糯米饭粒慢慢变成了一个超大的饭团，不依不饶的纠缠着捣烂它们的两只木棒。换人的频率明显加快了，人们上演着一场“车轮战”。两只木棒再也不能保持相互独立的界线了。因为他们的主人需要对方的帮助从糯米团对棒子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每次木棒好不容易从糍粑团中拽出来，肯定会拖泥带水的拽起好大好大的一团糯米，这时光靠自己是无法解脱的，只能靠另一只木棒照准木棒头的根部那团糯米团使劲的捣下去，再捣下去，等这根木棒粘着的糯米团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少一点，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回击对方。
看起来简单的体力劳动，也有技巧的。旁边的老人等时间差不多了，会在凑到石臼旁瞅瞅，伸出手指戳戳，然后一声令下：“翻！”两个后生就把木棒抄到糍粑团的地下，同时发一声喊：“起！”撩起重重的一团糍粑，“啪”的一声翻个个摔进石臼，继续。
最让小孩兴奋的就是糍粑快成功的时候，他们慢慢的围过来，围过来，眼巴巴的望着石臼里的白乎乎的香喷喷的糍粑，偷偷地吞口水。主人这时候是绝不会吝啬的，从里屋拿出一块新手帕，淋湿，在木棒捣向石臼的空暇里忽地抓出一小团糯米团，笑盈盈的递给最馋的小伢。然后说：“别急，别急，慢慢来，都有……”如果运气好，主人还会在糍粑团上洒上薄薄的一层红糖！小孩们就在捧着糍粑团往口里塞的得意的笑声，和大人假意的吼骂声中，欢天喜地一溜烟跑出门，在月光下继续他们捉迷藏的游戏……
爸爸所描述的情景让我无限神往。可思绪拉回到如今，也是临近年关，正是打糍粑的时候，而石臼却依然躺在湾里的小路旁，布满灰尘，无人问津。爸爸说：“现在倒是有些人在收集这些石臼啊石磨之类的东西。只不过，他们是拿回去做鱼缸，或者做装饰……”
我问爸爸：“现在湾里都不打糍粑了吗？”爸爸收回望向远方的眼神，苦笑着说：“人们都去买机器做的糍粑了，现成只吃。再说，现在就是想打，湾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年轻力壮的后生呆在家里，凑不齐人了。”
我和爸爸离开那只孤独的石臼，向前行。在走了不远后爸爸突然回了回头。我知道，爸爸是在回忆，那是一种对往事的回味，对家乡的回味。那种味道，从机器打的糍粑中是品不出来的，永远也品不出来。也许，正是拥有这么独特的味道，让离家游子对家乡总是魂牵梦萦吧？
（编审 | Mr.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