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马会出现在我梦里。甚至在感到困惑或焦虑的时候,我渴望马出现在我眼前。在人群中,在机关里,甚至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我幻想一匹高头大马,白色的,或是枣红色的,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微风吹动着它漂亮的鬃毛,它奔驰到我面前,打着响鼻,一低头,我跃上马背。
小说中的主人公老K,一位知名画家,拿着事业单位的薪酬,享有足够多的声誉和自由。他跟我一样,对马怀有梦想。他有着外人羡慕的光鲜生活,但谁又能说他不是被倾轧和欺凌的弱者呢?
写什么?怎么写?这可能是我们一生都要思考的问题。好的作家不管他的发现会有多少人听到,他们都对这个世界作出了自己的、有力的发现、见证,和一种更深的认识和判断。长久以来,我们是不是有一种没有言明的误解,认为贩夫走卒才是底层,的士司机是底层,快递小哥是底层,这些我都不否认,但这样一个团体中,也有坐在食物链顶端的个体,也有倾轧和欺凌别人的个体。同样的,在事业单位,政府机关,高级白领中,也有被欺凌的弱者。在写了这么多年的底层之后,我们是否可以换一个角度?有些弱者,拿着能够养活自己的薪水,不用担心食不果腹,但心灵孤独,无所傍依,不被理解,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为了一星半点的利益卑躬屈膝、赔笑脸,如果胆敢反抗,就会被巨轮碾压。他们念过几天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田园将芜胡不归,早已回不到有了三餐温饱便能安然入睡的境地。因为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所以不能、不愿、不忍、不齿拿出非常手段,所以怀抱理想有一种孤独,心性高洁是一腔孤勇,不同流合污是不识时务。
生在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新闻事件时刻在拷问着作家的想象力,文学的创建和独创性在哪里?诺贝尔文学奖在颁给略萨时指出:他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和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从某种程度上说,作家是为人和人类的记忆与感受而活着,而因为体恤弱者显得尤为动人。文学最终探索的还是人,他是怎样的个体,他在团体中是怎样的,他与其他个体,与其他团体有着怎样变幻莫测的关系,这是我最喜欢琢磨的,或者说,我有一个不可企及的理想,我们最终要通过人是怎样的来研究人应该怎样。
小说的题目叫《何不顺流而下》,不是要随波逐流的意思,而是主人公为了保持某些神圣的东西而在物质世界不停放弃的选择。泛舟,这一意象在古典文学中并不陌生。我想,每一个经历过孤灯长夜的人都明白每一个放弃和选择意味着什么。
冬去春来,流年如斯。我曾跟朋友们说过,我的理想什么也不是,只是坐看四季的轮回。当这么说过之后,我发现小说变得好写了,它们又回到了那种久违的轻盈。不是干枯的轻盈,而是玲珑有致的轻盈,我希望它们能以轻盈之躯承载一种重。
我无时不刻不在渴望着,有一天,有一匹马,它扬起四蹄,刹在我面前,我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它载我穿过密集的人群,穿过田野河谷,马蹄踏碎青草和春泥,哒哒有声。我们奔向远方。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