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四月二十二日卯时，东方的朝阳正冉冉升起，母亲的人生却缓缓落幕。
盯着罩住母亲的被单，我希望还能看到她胸前微微起伏的呼吸；希望她能掀开被单，说一句：我要喝水；希望听到哪怕是她的呻吟……
可是，这一切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了！摸着母亲冰凉的双脚，我知道，母亲是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目睹了母亲一贯的坚韧和少有的无奈，对母亲愈发敬重。怕我们担心，她很少有叫唤得让人难受的时候，以至于我们准备的止疼药还没用上她就走了；不愿意躺着拉撒，凌晨2点多还挣扎着起来上马桶，5点多就停止了呼吸……
母亲的挣扎，让我们做儿女的唯有心酸、心痛，却别无他法。每个照顾母亲重新躺下的夜晚，我总会在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在堂屋神龛前的观音像前静静地站一会儿。母亲笃信佛教，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虔诚地给观音菩萨上香。我站在那里，不是祈祷而是嗔怪：都说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法力无边，母亲这样忠实的信徒却让她遭这么大的罪！观音菩萨，如果你真的有灵，要么让她好，要么让她走，别让她这么难受！
其实哪里还能好呢，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了。直到去世，母亲都不糊涂，意识到她的时日不多，在她离世前的一周，她让大姐帮着取下耳环，告诉我衣柜的哪件衣服里还有她攒下的钱。母亲说，一万块是100张100的，几难攒嘞……
病痛折磨着母亲，也折磨着我们一群儿女。每次解手后重新躺下，是母亲最痛苦的时候。异常迅猛的心跳，让母亲难受不已。看着母亲紧闭的双眼，拼命想抓牢什么的双手，听着她压抑的呻吟，我总是俯下身，把两只手塞到她手上，握牢。慢慢的，她就安静下来了。晚上陪护的时候，母亲总不想吵到睡着的我，说我太过细了。她总想自己挣扎着起来，4月底还行，到5月的时候，她哪里还能挣扎起来呢？其实我也睡不踏实，一有响动自然就醒了。
母亲说大姐：那个老大，尽“戳白”。大姐在母亲面前隐瞒了婶母去世的消息。母亲和婶母是难得的好妯娌，婶母和父亲一样有气喘的毛病，她把我买给父亲的制氧机自作主张让婶母拿去用，把我买的特效药悄悄送给她喝，后来没力气走动了，就托付湾里的人带给她。其实，哪里需要她这样做呢？堂妹照顾婶母很贴心，叔父的退休费不少，并不缺钱，母亲愿意这么做，无非因为她们是亲如姊妹的妯娌。
无意得知婶母去世的消息已是婶母过世十三天后，母亲痛哭一场，更明白自己的状况，害怕我们和大姐一样“戳白”，之后的一周就基本不吃不喝了。哪怕是帮她解除痛苦和帮助睡眠的药，她也以为是治病的药，嘴抿得紧紧的，强行喂进去的药她也会吐出来，吐不出来就用手抠出来扔掉。她不希望我们还帮她治疗。不忍看她这样，我们不时强行把吸管塞到她嘴里，让她喝几口水。
母亲迅速地消瘦了，抱她起来的时候，后背由柔软到恪手，不到二十天。这个时候，我们姊妹是希望她早点走的，她痛苦，我们也难受。但是，一想到她如果走了，就再也不会有母亲了，心里又是另一种难受。
就在我们异常矛盾于她的去留、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母亲走了。
去世第三天的农历四月二十四，母亲安葬在祖坟地雾子山，与早她而去的祖母和婶母相伴。那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烧垫子，要烧每个姑娘买的9斤4两纸钱和母亲生前的被褥及一些衣物。据说，这时候是去世的人看亲人最后一眼的机会。我站在下风处，看到腾腾卷起的纸灰，拼命在烟雾中寻找母亲的影子。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老陈喊我别站在风口接灰，我说，我要让老娘看我一眼！
母亲，你看到我了吗？
母亲，自从你去了那个叫雾子山的地方，思念无时无刻不在啃啮着你的孩子们的心。在家族群里，姊妹五个诉说着对你的思念，隔着屏幕都能看到那盈满眼眶的泪，那只有至亲血脉才有的痛！
母亲，你的孩子们太想你了！哥说，从来没有离开母亲这么久，因为这次，你去的地方是永远！三姐说，这些时在家里敲蛋做皮蛋盐蛋，就想起了母亲的话：又到了端午节，我的伢又要累死了啊！
我买了绿色的葡萄，记起来前些时你说要吃绿色的葡萄，可是那时候葡萄还没上市，只有红色的提子，终究你没有吃到新鲜的绿葡萄……
朋友邀约去采了蓝莓，那么新鲜的蓝莓啊，母亲你也吃不到了……
桃子上市了，我知道你不爱吃桃，爱吃屋后自家栽的梨树结的梨。去年梨子结的格外多，你第一次霸道地说：这个梨子谁也不送，留给我一个人吃。大姐把成熟的梨摘下来，放在纸箱里，谁也没尝一个，就让你一个人慢慢吃。今年，两棵梨树都只结了稀稀拉拉的几个梨，莫非梨树也知道，爱吃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母亲，我太想你了！你为什么不入我梦？我想听到你的叮咛，或者你的诉求，我想再为你做些什么。你的默然远去是想让我们遗忘吗？
可是，怎么忘得了？每天睡前，都会不由地想起你，不由地喉头哽咽，不由地泪湿枕衾！余生，雾子山上那座小小的坟茔，将会是我们姊妹难舍的牵挂！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母亲，我太想你了！你为何不入我梦？
（编审 | Mr.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