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一晃竟然有三十年!
躺在娘家的床上,无限的感慨由心底发出:从嫁出去那天算起,到今天在娘家住下,竟然是三十年后。人是物非:父母尚在,房子已由瓦房变成楼房。
出嫁前,我们家住的是1984年盖的三间瓦房。1989年我毕业分配到大队所在的小学教书的时候,姐姐们已经陆续出嫁了。父母把东首朝南的房间给我住,那是整个房子最好的房间,哥嫂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挪窝,他们的婚房安在西首。
看来,父母对我这个幺姑娘还是偏爱的。怎么不是呢?在我参加工作的那一年,不仅让隔壁的木匠平哥专门给我打了一个书桌,甚至按我的图纸打了一个画架,尽管父母和平哥都没见过它,更不知道那个东西有什么用。
结婚三十年,没有在娘家住过一晚,实在是婆家离娘家太近,400多米的距离,只需几分钟就回去了。哪怕后来我的小家搬去中学,离娘家也不足3里路,还算和谐的婚姻不需要我回娘家哭诉委屈,自然也没有回去的必要。最主要的是,父母都还健康,无需我挂心,也是不曾回娘家小住的原因。
如今,耄耋之年的父母相继卧床,回娘家小住是为了晚上的陪护。
去年,一向只是气喘的父亲经历了小便不畅、双腿浮肿的几道关,病情稍稍稳定,下床方便一下都喘得不行,氧气袋、制氧机、口腔喷雾、止咳糖浆、口服咳喘灵等等,只要能缓解病症的东西,都备得齐齐的。缠绵病榻的父亲经常喊浑身疼痛,母亲鄙夷地说:我要是像你那样喊,这个屋都让我喊破了。
原来,母亲那时候就有不舒服的表现,只是一向刚强的她没让我们知道。她自己诊断她是患上了便秘的毛病,向我们几姊妹提起的时候是让我们给她买药。尝试多种药物后,母亲的症状并没有减轻,这才同意我们带她去黄陂人民医院看看(已链接,点击可阅读记录母亲看病的经过《病房小记》)。诊断的结果自然不理想——直肠腺瘤。我去武汉市八医院咨询后,还是尊重母亲不做手术的决定,喝中药保守治疗。
除了中药,还有长堰的夏老中医秘制的膏药。这些药物的使用,母亲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控制,去年末,母亲的情况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一碗碗的水药让母亲苦不堪言,喝到后来端起碗就作呕。腊月里,我另外给她换了药,姊妹几个亲手做的丸药。喝了丸药后,效果明显没有之前的水药好,可是母亲说:死也不再喝水药了。
生了病的母亲不再像之前什么都听孩子的,她有点小任性了。其实也不是,母亲一贯就好强,之前不过是爱迁就孩子们。父亲也一样,倔强的他总想按自己的老办法行事,厉行节约,自己照顾自己。两个老人都活得太明白,尽量不找孩子的麻烦。
冬天,为了解决保暖问题,父母的被子里放了三个暖水袋。其实房间里装了空调,父亲嫌费电,开个把小时他就会拿起遥控关了,还要自欺欺人说已经暖和了;也买了油汀,同样开上一会儿父亲就会关掉;电热毯是三姐老早就买给他们的,父亲嫌垫上口干。没办法,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灌热水袋。电暖手宝白天用,几个可以轮换着充电。晚上,等着充电需要时间,只能用最大号的热水袋。
两个老人的被窝,热水袋3、4个小时就冷了,晚上需要起来换水。以前这些事都是母亲自己做,去年冬天,不忍心看撑着病体的母亲半夜起来,哥主动接过来做这件事。每天晚上7点第一次灌好,11点多起来,将热水袋里的水倒进水壶烧开,再重新灌进去,3点多又起来换一次。冬天被子厚,父亲起来方便后没有力气扯上被子,以往都是母亲帮他盖好,生病后的母亲有时没有察觉父亲起夜,哥就每天听这边房间有响动后,及时去帮父亲盖被子。
哥是一个靠劳力吃饭的打工人,每天晚上要留意父母那里,白天还要去上班,长期这样肯定不行。我在网上买了一个铃铛,让父亲需要哥过去就摇铃。可是,父亲总想自己慢慢来,不想打扰哥休息,摇铃一次也没用上,哥只得还按原来的节奏,不时起床过来看看。
我们都盼着天气暖和了,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
天气确实暖和了,母亲的病却眼见的加重了。好强的母亲每天都挣扎着起来,到门前坐一会儿,和左邻右舍的拉个家常。偶尔精神稍好,她就觉得这个病也许快好了。她特意让大姐给她换了200块钱的零钱,说是等好一些就约几个人抹“上大人”。
清明节过后,母亲稍微动快一点就觉得心被人抓出去了,平躺才觉得舒服。逐渐的,母亲也出去得少了,更多的时候卧床。给她打了氨基酸,用了白蛋白,情况却不见好转。湾里小翠姐她们去看母亲,母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翠,我再要跟你们bye-bye了诶!
上周,我去给母亲送夏中医的膏药,父亲特意嘱咐我关于他们后事的安排。他一直觉得哥没有弟兄,太单薄。我让他放心,说一定不会让他们的后事办得难看。父亲却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铺张。丧礼不要音乐,不要寿木,那些面子上的东西都是虚的。
父亲和母亲一样,一辈子活得明白。
母亲患的是直肠腺瘤,随着病情的严重,大便多数时候不畅,排起来又不受管制,尽管用了护垫,用了纸尿裤,还需要及时清洗。白天,一直是大姐在照顾两个老人,如今,晚上也需要人护理。大姐也是60岁的人了,日夜连轴转肯定吃不消;嫂子在黄陂上班,周末才能回去;哥虽然在家,以母亲的个性,是绝对不会让他帮着清洗的。我和二姐商量了,就我们姊妹俩加嫂子轮流看护,平时我和二姐轮班,嫂子回来了我们就不去。三姐住得远,家里又做了个讨饭的生意,就不要她参与。大姐说,遇到下雨天,你们谁都不用来,她留下就行。三姐知道后也说,她一定要抽空去护理几天,不然心里过不去。
护理第一天,大姐把父亲的止咳糖浆、止喘喷雾等药的位置告诉我,把母亲可能用的护垫、纸尿裤、救心丸、快便茶、止疼片都指给我看,又把放手套和口罩的位置告诉我,嘱咐我晚上母亲需要清洗的时候一定戴上手套和口罩。
大姐的辛苦,我是真的体会到了。而每天,她时刻要面对的,是母亲痛苦的呻唤和父亲艰难的咳喘,这更是一种心灵的折磨。很多时候,她都是含着一泡眼泪默默地和父母一起承受着那种痛苦。
对于我们的看护,母亲焦躁又无奈。她说,她不需要我们每天在那里。一个人,害得一家人不得安生。我只能安慰她,每个人都有老的那一天,这是后人的责任和义务。
晚饭后,母亲催促我早点睡,说她“祸害人”的时候在下半夜。父亲白天也不时睡一觉,他说他还要坐一会儿。看着坐在床边的父亲,我打开手机的抖音,让他看我们姊妹拍的短视频。父亲兴致很高,看得很带劲,却不忘催我早点休息。
母亲睡着了,我教父亲关了抖音,离开他们的房间。还没进我住的房间,就听见“啪嗒”一声轻响,那是父亲关灯的声音。想到在黑暗中枯坐的父亲,我的眼睛一热:他一定是怕亮着灯费电。
8点多,要是在城里,到处还是一片喧嚣,而乡村却很快被夜色笼罩,被静寂包裹,让人也很快静下心来,没有打开手机看别人热闹的欲望。牵挂着还没睡下的父亲,我闭着眼休息。听到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父亲摸索着上床了,我赶紧跑过去。父亲说,你怎么又起来了?我一边帮他盖上被子一边说,马上去睡的。
乡村的沉寂是非常适合入睡的,我自己也不相信,时隔三十年,在并不熟悉的房间,我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果然是下半夜才需要照顾。12点半,听到响动我一激灵醒过来,赶紧跑过去,母亲侧着身子准备起来上厕所,我连忙扶起她。母亲自责着她的拖累,听到响动,哥从楼上跑下来。父亲说,又来了一个。母亲更觉得自己是罪人了。我让哥赶紧走开,再不要下来。一番折腾,安顿母亲重新躺下,我也回去躺下了。屋外,静寂的村庄突然爆出小白“汪汪”的狂吠,好在一会儿就安静了。
半夜2点多,母亲又起来一次,到5点钟第三次起来,才顺利排出大便。我给母亲清洗后换上新的纸尿裤和护垫,母亲心跳快得不行,赶紧让她含了4粒救心丸。
救心丸很快让母亲平静下来。嘴里的药融化后,母亲让我拿水给她喝。之后,大概是药物的作用,母亲很快又睡着了。帮父亲盖了被子,他让我还去睡一会。
父亲今年94,母亲87,两个老人相扶相携走过61年的光阴。父亲体弱一些,多数时候是母亲在照顾他;母亲经历了两次大的骨折,那时候又是父亲悉心伺候。
在父母身上,我们学到了很多。勤俭持家、相互包容,那是父母教给我们的齐家秘诀;待人诚恳、勤劳踏实,那是父母教给我们的生活之道;孝亲敬长、厚德载物,那是父母教给我们的做人根本。这些无字的书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的后辈:大姐的儿子外出打工回来,总会悄悄塞200块钱给家家;二姐的儿子在外地,过年给家家封了1000元的红包,说平时没空来看家家;两个老人的纸尿裤一直是三姐的女儿负责购买,一年多了,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听说爹爹不爱用摇铃,马上又网购了呼叫器;哥哥的儿子买了羽绒被,说被子轻爹爹盖着舒服些,前些时又买了近千元的益生菌;我的女儿过年回来带了东阿阿胶给家家补血,还在网上购买了湿厕纸,说家家爹爹用起来舒服一些……
父母之于子女,子女之于父母,都在尽自己的一份责任和义务。本不欲记录父母病中情形,那多少有些狼狈和不堪,这既是儿女的疼痛,也是儿女的恐惧:儿女,终究有老得像他们的那一天!如今,羸弱的父母正在与我们渐行渐远……
总有远到我们再也看不到的那一天。记下这些,等看不到的时候,这些也是念想吧。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