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木兰山亮子会

木兰山作为历史上华中地区重要的宗教道场，宗教格局很有特点——儒释道三教同存一山。道教有正一教和全真教，佛教有禅宗和净土宗；在众多的菩萨神佛中，朝觐木兰殿木兰女神的香客、信徒、游人最多；且佛道教各自的庙会多、共有的庙会多；在全国层面上真正有影响的庙会却只有一个。

木兰山庙会始于唐，盛旺于明清两朝，每年要举行数十次。这些庙会是：正月初九的玉皇会、二月十九的观音会、三月初三的祖师会、四月初八的如来会、五月十三的关帝会、五月十八的天佛会、六月二十四的雷祖会、七月十八的娘娘会、七月二十二的财神会、九月初九的斗姆会、冬月初三的太阳会、腊月二十九的华严会等等。众多的庙会中，最隆重热闹、延续时间最长的当数农历八月的亮子会。亮子会是木兰山惟一在全国有影响的一个庙会。

我虽不是佛道教信徒，但自1983年以后，每年都少不了要陪朋友去木兰山参加亮子会。

亮子会从农历八月初一开山门到月底，初一到初三最热闹。1982年之前，每逢亮子会，省内外佛道教信徒、香客、游人携香烛、鞭炮、黄表纸、供果、香麻油、布匹、功德钱等组成亮子会朝觐木兰山。1982年以后，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就很少有人带布匹去朝亮子会谢神佛菩萨了。

每次赶亮子会，都会有朋友问我：亮子会的由来是什么？什么是亮子会？我每次都不厌其烦地为他们作解释，讲述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亮子会由来有三说。一说亮子即朝觐者在其上山行进途中炫耀锣鼓箫呐、诵佛诵经声、此起彼伏鞭炮土铳声的响亮，擎举各色旗幡的壮观漂亮，所抬祖师、灵官、罗汉等金身佛像在日光辉映下的闪亮。二说“亮子”实为“娘子”之变音。每年的八月亮子会，实际上以祭拜忠孝勇节的木兰女神为重头戏。亮子、娘子，木兰也。三说明成祖朱棣抢夺侄儿朱允炆皇位。朱允炆起兵反朱棣失败后，朱棣为名正言顺将皇位据为己有，便将道教信奉的北方之神真武大帝变成他的真身，把民间俗称的亮子菩萨供奉于各大宫观内。朱棣还“大度”地谅解侄子。民间亦说“谅子”。地方民间文学就是这样富有浪漫和虚幻性。虽然说法多、语言啰嗦，特别是“朱棣谅子”的由来经不起推敲，但朋友们还很愿意听，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亮子会组织大小不一样，大到两三千人一支，小的只有百十来号人。明清到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今湖北荆州、黄冈、孝感、鄂州、咸宁等地均有朝觐木兰山的亮子会组织。外省河南信阳、驻马店、周口；安徽六安、金寨；江西九江、吉安；湖南岳阳、临湘等地都有朝木兰山的亮子会组织，不过人数很少，有的会朝木兰山甚至没有旗幡。民国初，信阳一支朝木兰山的亮子会，在外省亮子会中算是一支比较大的，人数也只有三四百人。湖北以亮子会形式朝觐木兰山以原孝感县的队伍支数最多，每年八月，朝山队伍多达四五十支，人次均在十一二万人以上。孝感县东阳岗的一支亮子会，人数多达四五千人。其次是新洲、原武汉三镇、麻城、京山等地，每年朝山人次均不下十万。

我所在的小湾处在一朝山敬香的大路边。“文革”之前，经常看见孝感、云梦、安陆、应城和黄陂西乡李集、泡桐、土庙、达义、祁家湾等地方朝木兰山的香客打着旗幡，排着长长的队伍由湾前经过。我和小伙伴们很顽皮，不知多少次将树枝、莿藤、石头、铁齿耙等放在路上挡路。香客们见我们年幼不懂事，也不见怪，偶尔还有香客给我们几分钱或角把钱及一些吃食。当时的一角钱能买不少东西，可见这些香客出手大方。接了钱和吃食后，我和小伙伴们就拿去挡路的障碍。父母和小伙伴们的父母来后，见我们如此顽皮很生气，折一树条和拿其他东西，边打屁股边骂我和小伙伴们不该用东西挡路。说不能挡去木兰山敬菩萨赶亮子会香客的路，要不木兰山的神和菩萨不保佑我们。

善男信女加入亮子会朝觐木兰山活动由头人负责组织。头人一般一至三年一换，也有连任的。头人由众人推举年高德劭、会事能干、热心佛道教且虔诚者担任。品德不佳、重利不公、心不实诚者，哪怕你能干聪明，也不能当头人。这种用人重德的传统，沿袭了数百千年之久。就百姓的话说是：用德才兼备者，众人喜欢，菩萨神佛也喜欢。

朝觐木兰山前，众人要在头人家里或在大姓大族的社庙祠堂处打醮迎神，演习锣鼓唢呐等。为什么要演习锣鼓唢呐？因为同一天上木兰山朝觐亮子会的人多队伍多，且大一点的亮子会队伍都带有锣鼓唢呐伴随。若某队的锣鼓敲打得不好，唢呐等吹得不好，一是对木兰山菩萨神佛的心不够诚，二是别人会笑话而脸上无光。此外，在朝木兰山前的两三天，头人除告诉信徒香客不食荤腥、沐浴洁身外，还示意男女们不要行房事，要心灵干净、身体干净、不沾淫邪余味去求神拜佛。否则会被认为是对菩萨神佛不真，而产生大小灾难，于个人家庭社会都不利。这个话虽言过其实，但在封建迷信思想浓厚的那个年代，很少有人敢越此雷池一步，而心诚心愿自觉地遵守。但也有不信这个，我行我素的。

亮子会始止一个月。前半月比后半月热闹，但最热闹的是初一到初三这几天。届时，木兰山上灯火辉煌，鞭炮震天，各庙宇宫观前宾客盈门。《朝元歌》、《鹊踏枝》等亮子会朝山进香行进曲等道教音乐和《普光佛曲》、《释迦牟尼曲》、《观音佛曲》、《阿弥陀佛曲》等佛教音乐从宫观寺庙传出，让人们怡情悦性、如痴如醉、流连忘返，而真心静心去求菩萨神灵保佑。此期间，朝山亮子会香客每日都在万人之上，太平丰收或大灾的特别年份，每日多达两三万人，甚至六七万人。这些香客信徒游人，绝大多数为布衣百姓，也有一些达官显贵。民国初年，湖北督军王占元、萧耀南、两湖巡阅使陶敦礼等均便服简行，到木兰山焚香进表，观看盛大的八月亮子会。大家朝木兰山虽身份不同，心情各异，但目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愿木兰山的菩萨神佛保佑各自太平、富贵、发达——穷人不生病，富人更富有，小官升大官，大官富人长命百岁。

亮子会和朝亮子会虽充满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与近现代思想文明和精神文明格格不入，无疑值得批判。但作为一种宗教活动形式，它在伦理、忠孝仁义等道德教育许多方面的说教，对人心灵深处潜移默化所起的作用是有积极、正能量意义的。历史上，一些戴罪之人、心术不正之人求头人、经同意参加亮子会，到木兰山朝神拜佛、求菩萨宽恕后，由恶人变成了善人，修成了“正果”；一些不孝之子之媳到木兰山敬香求神求菩萨后，忏悔过失，后也成为孝子贤媳。另一方面，一些不育妇女、求生男或生女的妇女到木兰山祈嗣顶、娘娘殿等宫观殿宇祈嗣后，由于心诚等原因，真的如愿添子。所以，每年的亮子会和其他一些庙会，这些妇女和其家属亲属，实际上是来木兰山还愿谢恩的。

亮子会的信徒上山一般都沿袭前人所走得路线，住宿与前人有来往的寺庙宫观客栈，仿效前人的上山行动，一代传一代。就说从西路长轩岭方向上山的亮子会香客，到了木兰山西麓滠水河里，要在河岸的柳林沙滩烧香诵佛、跪地叩首，并投硬币铜钱于滠水，然后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并喊叫“南无，通天教主，无量寿佛”等经准提阁、阿弥陀佛石、仙人桥、好汉坡、川心灵官殿、上古寺、磨针涧、雷祖殿入朝圣门再上木兰殿、金顶、玉皇阁，并向沿途乞讨的流浪汉、老弱病残者施舍小额银两钱币（当然也有出手大方阔绰的）。每进一个庙观，都要进内朝拜神佛并祈祷唱醮。祈祷唱醮因神佛菩萨而唱。在玉皇阁就唱玉皇醮，在金顶就唱祖师醮……其虔诚之心，难以形容。现在看来，即便是信徒香客，也很少有人能做到。祈祷唱醮毕，方作短暂安歇。翌日凌晨过后，亮子会香客在各庙观前静候开门，抢烧头香。人们认为抢烧到头香会避灾避邪，事顺平安，发人发财，身心康宁。所以，不少有钱人不惜重金抢烧头香。庙观门开后，顿时木兰山上香烟缭绕，爆竹声彻山谷，大小宫观庙宇的灯火更加明亮辉煌，热闹的场面蔚为壮观——山道庙观人潮涌，鞭炮纸屑盖地红。烧香进表后，朝觐活动方告结束，亮子会香客也才能散群按自身所需或爱好活动：游山玩景、购买物品、访亲探友等。

亮子会期间，省内外的各种名特产品汇集山上，应有尽有，但当地的名特产品仍特别受青睐。其中木兰山的小铜佛、佛珠、龙头拐杖、木制玩具酒醉佬、木鱼、叫子、山西南麓张都桥一带印制的、表现帝王圣贤、忠臣义士、英雄好汉等为题材的木版年画等工艺美术品和附近张家冲的大红甜干栆、塔尔岗的大红柿子、素山寺、陈家山的野生板栗、旷桔等在庙会上十分畅销，外地香客游人更是争相购买。亮子会香客下山时，每人还要将木兰山艾蒿、毛莿砣果、红毛榨果、乌龙泉、水晶宫的泉水、趣石等带回家，以作“治病”、“镇邪”、“消灾”之物。更有趣的是：远道豫、皖、赣、蜀、浙、黔、陕等省的香客，顶礼膜拜后返回，不论旅途口舌如何干渴，均舍不得喝壶中的木兰山泉水，而要带回家与家人共饮品尝，以求举家安泰。

木兰山亮子会和其他庙会曾中断了十多年，即1964至1981年这个时期。到1982年，庙会和亮子会活动又开始恢复。随着时代的进步，恢复后的亮子会活动变化很大。一是参加亮子会以民间组织形式出现的较少，信徒香客游人多是自愿参加，即便有队伍也很松散；二是以前亮子会信徒香客上山“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现在是乘车直接上山；三是香客游人以前有针对性的朝觐某寺观某神佛菩萨，现在的朝觐活动很随意，不遵古法；四是过去较远的信徒香客游人参加亮子会，在木兰山烧香拜佛一般是两至三天时间，现在绝大多数是当日返回……尽管如此，但近十多年来，随着积极进步的宗教政策的进一步贯彻落实和木兰山名胜古迹的陆续修复及旅游设施的不断兴建，为木兰山举行包括亮子会在内的各种庙会创造提供了更加良好的环境与场地。农历八月这一古老而富有神韵的亮子会也更是千余年不衰，一年比一年热闹、隆重、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