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我,被悉悉窣窣但有节奏的声音吵醒,爬起来一看,哦!原来是父亲在上面(把粗粗面条朝两根长长的竹筷子上缠绕)。再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
最近老做此梦,也总是被梦境惊醒,再无眠……
老家位于姚集较偏远的地方,小时候交通极其不方便,我们赶集上店都靠肩挑步行。在那样一个物质贫乏且交通不便的年代,很多家庭想方设法,把自家收获的农产品手工制成各类食物,比如油面……
打我记事起,家里每天的晚餐都是青菜煮油面。一大家人,围坐八仙桌,每人面前满满一大碗油面——清清的汤,晶莹剔透、细如龙须的面,嫩绿的自种青菜,色、香、味俱全!
父亲吃面的吸溜声很响,和他坐在一起,总能激发我的食欲。每每此时,母亲就会说"春,嗯个女伢晚上少吃点,长胖了丑。"尽管她在一旁提醒,可我还是照吃不误,总是胀得肚子鼓鼓的。
幸亏油面容易消化,出去野一下、跑一下就好了。固执地以为,我们家人寿高跟我们长期吃油面有关,大大(奶奶)今年99了,身体很健康,硬朗得很!
油面,其实一点也不油,只不过因制作过程中使用了菜籽油或麻油而得名。油面,讲究的是盐、碱水和面,和好的面团被抻成银丝般的细面,切好后一头弯弯的,一头扁扁的,像似凤凰的尾巴。
油面滑溜、鲜美,吃法简单,可煮可炒,甚至不需放任何调料。它细如游丝,具有爽而不腻、滑而不糊、口感不粘、易于消化。油面还有健脾胃、降血压等功效,是老、弱、病、孕妇及婴幼儿的理想食品。时至今日,乡邻们谁家生儿满月,馈赠亲友,油面仍是首选……
油面虽然好吃,但是制作麻烦,也很费时。一般而言,冬天的油面味道鲜美,天热的时候做出来的咸味重,味道稍差。
幼年,没有过滤砂子的机器,也没有带绒的塑料手套。冬天淘麦子时,冰冷刺骨!为了把麦粒中的砂子淘干净,母亲会准备一个超级大的木盆,并装入半盆水。而后,她把一个大烧箕放进水里,我则把装有麦粒的箩筐搁在盆沿上,慢慢往水中倒麦子。
母亲左手扶着烧箕,右手五指散开,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的搅动麦粒。太冰凉,她时不时把手从水中拿上来放到嘴边哈几口气,再下水,如此反复。
"姆妈,能不能用个棍子搅动呢?"
"棍子不方便,石子不能沉淀下去,冒淘干净粉子里就有沙。"
"点吧沙怕么事呢?""嗯晓得我们家隔朗的,这可是我们家的招牌!"
"那干嘛不等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再淘呢?"
"就是要趁早上淘,出了太阳好晒干。赶紧淘了气把它哈薄些,勤倒哈,晒干了气河畈(地名)磨成粉子,还有几十斤油面在后面等着要"。(这一句,应该算是地道的黄陂话,诸位能看懂吧!)
吃过午饭,麦子也晒干了,我挑起装满麦子的箩筐到离我们湾四五里路的河畈加工厂,轧成面粉挑回家时,天差不多就黑了,父亲已经在家等着,准备和面。
父亲用秤把盐和碱按比例称好后,用钵子装水把它们化开,然后把四五十斤面粉倒进一个大大的瓦盆里。虽然是冬天,他依然脱掉棉袄,只穿一件秋衣。只见他一手搅拌面粉,一手添水,半个小时后,面终于和得差不多。此时的父亲,满头大汗,秋衣上也冒着热汽。
面和好后要饧一个多小时,这时间,刚好用于晚餐,边吃边等。饭后,父亲就开始盘条了,只见他双手抱住面盆,把面倒在案板上,然后手揉、拳揣,反复拉、扯直至把整个案板铺平。接着,父亲拿了刀子,把整块面板划成3厘米左右宽的长条,一边划一边刷油。
全部划完后,父亲就在案板上有条不紊地搓条,条在父亲手中被搓成一条长长的绳,他边搓边往案板的一头送。案板这头,大大(奶奶)坐在用三角木架支起的面盆旁,一只手把"面绳"顺时针方向从盆中间往外缠绕,另一只手不停的刷油。
长长的"面绳",被有序的、一层层的盘在盆内。整根"绳了"盘完后,父亲又把它们倒在案板上再搓一次,这次搓得更细,如小指般粗。两次盘条成功后,已经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这时,父亲拿塑料布把面盆盖住,紧接着,又在塑料布上面盖一层稍厚的帆布。
凌晨三点左右,父亲起床上面。他拿出两根长长的竹筷插在面盆上方一个固定的位置,双手边搓边往竹筷上缠绕。缠绕完毕,父亲把面放进封闭的面厢里,且放入后迅速盖紧厢门。
上面这道工序一般需要四小时左右,上好的面,在面厢中接着饧。
早上九点,太阳出来的时候,面也再次饧好,父亲准备抻面了。他从面厢中拿出挂着面的筷子,把一根插在架子上,另一根悬在空中(被面拉着挂在空中),并把悬着的筷子时不时扯一扯,直至能扯到架子的最底层。
抻面时,每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父亲不仅要关注气温,更要看风向。此时,父亲以他的经验时刻关注着面的干湿度——因为要把下面的一根筷子移到上面,和上面那根筷子插在一起,让面条中间部分弯曲(面条弯曲的部分,也是最细的)——太干容易折断,太湿则没有弧度,并且还容易粘连。
如果天气晴朗,下午1点左右,油面就差不多晒干;如果是阴天,就要等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下架切面。等父亲切完面,把一切收拾干净,天也黑了,他又忙着第二天做油面的准备工作。
至今,脑海里经常浮现出母亲淘麦子时冻得像红虾子似的双手,更有父亲大冬天穿单秋衣和面时汗流夹背的情景。也时常在梦中回归到一家人做油面的场景,辛苦,却也单纯、幸福。
我家的油面手艺,从老爹爹(父亲的爷爷)那一代开始,传到爹爹(爷爷)这一代时,因爹爹性格耿直、面条干净、面干丝细、咸度合适,在周围乡邻中有着非常好的口碑。
父亲以前一直在大队(现在的村委会)任职,96年爹爹去世后,父亲便秉承家训做起了油面,而且更加精益求精。所以到父亲这一代时,我家的油面总是供不应求,经常是百十斤的预定。
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如今做油面再也不用手工淘麦子,再也不用肩挑步行。可父亲却老了,身体状况也大不如以前,甚至还需母亲照顾,他再也不能做油面了!
如今大大小小的超市里面,什么样的面条都有,可哪怕买再贵的,也吃不出吃了几十年的油面的味道!好想念祖传几代的美味!好怀念自家的油面!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