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汉口北界、府河之畔的黄花涝村,早就名见经传。此地河湖镶嵌、风景秀丽、民居古朴,是武汉市境内至今仍显现原生态风貌的古老村镇。黄花村西的上万亩河滩湿地,每至暮春,一望无际的黄花。似锦似云,随风起伏变幻。无数水乌飞禽在花丛鸣叫聚散,蔚为大观。几场大雨过后,这片河滩顿成泽国,黄花全部涝于汪洋之中。黄花涝的景观也就成为村名。这一名称被收录入《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是人们慕名游访的地方……
据相关资料,黄花涝的历史至少可追溯到2000年之前,原属魏荆州江夏郡石阳县城所在地,有至今还保存完好的火石房基和沿河石坡为证。在盘龙城经济开发区境内,黄花涝是唯一保持原貌的自然村镇。沿河吊脚楼旧址,沿街的两层木楼、天井、转楼,木楼内的雕梁画柱、明清家具,街道上的红砂石板路,河埠头的大条石台阶,村中的亚元居、村南的天主教堂、村北的铁佛桥,处处彰显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
黄花涝依河傍水,地处汉、孝、陂之交,自明清以来一直是繁忙的水陆码头,商贾云集,物流集散,一派“日有千人拱手(纤夫),夜有万盏明灯(帆船)”的繁荣景象,是远近闻名的“小汉口”。历史上的黄花涝不仅是水陆交通要塞,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国民党、日伪军都曾在此设立税卡,一度形成三权鼎立的局面。李先念同志曾到黄花涝三鹤酒楼主持过抗日会议。这段历史不仅让黄花涝人世代难忘,也引起史学家的极大兴趣。
一
乾隆四十九年农历八月初八,湖广汉阳府黄陂县西南濒临府河的渔村黄花涝有史以来最风光的一天到来了。
清晨,府河水在黄花涝的西边缓缓流过,夜渔的舟船主人已收拾了鲜鱼,在船仓中打过盹就要提鱼到集市去卖,近千只各式各样的渔船货船泊在沿河的十多个码头附近,显得很寂静,只有河滩深处,芦苇丛中偶尔有一两只鸥鹭扑腾翅膀的声响。
府河岸东的村庄,还笼罩在晨雾中,上百间鳞次栉比的瓦房,看上去很朦胧。只有当人们走近村边的藕塘边听到一片“滴答”的水珠声,才会注意到一片片的荷叶,小青蛙在如帽的叶面上跳来蹦去,才有断断续续的阵雨。不知是从哪里飘来一股桂花的香味,于是,微风送来的清新空气让人觉得非常舒心。
村子西边靠府河岸上,一幢大厦新落成了。一大早,很多人就来到这里,一批人在大厦外围收拾散落的建筑剩料,打扫灰尘,搬运垃圾。一批人在屋内布置新搬进的家具摆设,有两个人在大门口贴对联。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族长不停地吆喝着,年轻人跑前跑后,手脚麻利地干着活。到吃早饭的时候,大厦外围的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的摆设也放到了恰当的地方。
这座大厦叫作“亚元居”,乡亲们多数不知道“亚元居”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名字是当今皇上起的,这可不得了,这是黄花涝全体王姓族人的光荣,太荣耀了,祖宗们显耀,后人也跟着沾了光。自五月初八动工至今,王氏族人自动帮工,催着泥木工匠抓紧时问干,忙碌了三个月,终于赶在这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完工了。
“亚元居”坐东朝西,正门对着府河岸边的两颗黑色陨石,门前有一片宽敞的平地。抬头看去,“亚元居”的门楼比一般的房子要高得多,因为大门的上方又架起了斗拱突出的门楼,大门四周是巨石雕成的门框,门框上方的高墙是麻石所砌,麻石上雕刻着福禄寿的花纹,这些花纹也刷过漆,上方高墙的正中空着,一块长方形的凹处,是准备挂金匾的地方。
大门前是条形红砂石块砌成的三级台阶,台阶的左右两边有一对石雕,一块直径两尺多,厚八寸许,如磨盘的圆石连在方形的基座上,圆盘的一边是富贵花纹,一边是狮子浮雕,这对石狮立在门前,面对府河,显得极为壮观。 大门两边的对联贴好了,只见:
志在四方奇男子,芳流百世大丈夫。
联首的“志芳”二字是带子孙迁移此地开基落户的王姓始祖之名,此副对联追念志芳公辗转创业的艰辛,激励后代争当国之栋梁,为黄花涝王氏族人历代相传。
一进大门,是雕梁画栋的一重大殿,大殿有两排十八根双臂才能合抱的大楠木立柱,柱子涂了朱漆,正面的大油梁上,正中是五子登科的浮雕,两边是站鹿、蝙蝠等图案,连着万寿的花纹,新漆鲜艳。走过大殿是天井,天井两旁是厢房,厢房中各摆着一排新购的黄花梨雕花太师椅。过了天井又是一重大殿,人大殿处是一排桶扇门与天井隔开。 桶扇门分上下两部分,下部是实木板有花瓶、八仙、仙女散花、站鹿、蝙蝠等浮雕,上部是镂空的方格,万字、寿字等图案,左右两旁靠厢房的槅扇门开着,走进上大殿,也是两排楠木大柱。
上重大殿的正上方,排放着三个大神龛,神龛上摆着一人高的青花鱼尾净瓶,耀眼的铜银祭器。神龛上端悬挂着三块金光熠熠的巨大横匾,正中一块书写着“德裕后昆”四个遒劲挺拔的大字,左、右两边分别写着“绳其祖武”和“慎终追远”。
整座亚元居是条石为基,青砖黛瓦,墙壁新刷了石灰,外面看去,两重大殿的山墙都是五马头的形制,雄伟壮观。在整个黄花涝,这是最显眼且规模最大的建筑,人们驾船从府河经过,远远就能看到白墙黛瓦。
二
王祖第自中了亚元之后,在翰林院任职的时间最长,虽然也放过几次外任,任过学政、主考大臣等,但终因不适宜在地方为官,最后还是到翰林院任编修。
在官场上混的时间越长,他对官场的一些恶习就越厌恶,对社会黑暗的认识就越深刻,同时也认识到像自己这样出身卑微且又不会违心逢迎的人做官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子孙们如果没有士进的追求就没必要去强求,官场的饭吃得并不自在,看看现在京城商贸的繁荣景象,能做一个诚实的商人也未尝不是好事。因此,他一方面督促子孙读书明理,一方面让他们留意商人的言行技巧。
在翰林院任编修的日子一长,公事就更清闲了。在那些枯燥的日子里,王祖第经常想到自己的家乡,想到家乡的乡亲,想到家乡的河流,家乡人习惯将流经黄花涝的府河叫沦水,他常回忆起少年时在沦水中游泳的情景。
想到黄花涝一南一北的两棵参天古槐。相传这两棵古槐还是董永领着七仙女回孝感途经此地时栽下的,因为董永与七仙女的相识是槐树为媒的,现在这两棵古槐已近十人也难以合抱了。自己幼年常在北边的树下读书,乡亲们从树下经过不知开过多少善意的玩笑,回想起来真是又甜蜜又惆怅。尤其到晚年,他的这种思乡之情越来越浓,以致常常夜不能寐。
儿孙们懂得老人的心思,他们让老人给朝廷上奏章,乞求告老还乡。朝廷批准了老人的请求,他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黄花涝的老家,老家的房屋渔船都是现成的,一家也很快适应了乡村生活。
王祖第的大儿子王国才见黄花涝的住户因为打渔和运货收入增多了,购买能力比以前强,就在中心位置修房开了“王财记”鱼菜山货杂行。“王财记”一开张,全涝的人都来祝贺,前来照顾生意,亚元家的大儿子在黄花涝做起生意来,这可提高了生意人的地位,同时过往黄花涝的客人也慕名到“王财记”买点东西回去。“王财记”的生意兴隆就不用说了。
老翰林同老妻住在父母留下的老屋里,有仆人侍候,读读书,有时到“王财记”看看子孙们做生意,觉得比住在京城舒坦多了,常常在日落时分,他会踱步到府河岸边,站在大块火石砌成的岸坡边,看落日在远山渐渐西沉,观河中归来的渔船,听河滩牧童的歌谣,还有水边村妇捣衣的棒槌声,心中无比的惬意。此时,他就会背起双手,诵起王维的诗句: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不自觉地,他的头摇起来,手摆起来,路人见老翰林又沉醉在诗文中,笑着走过去。
道光二十九年,洪水泛滥,长江水涌到府河,沦水上涨,站在黄花涝西边的火石岸边,眼前一片汪洋,浊水连天,一些小渔舟早已拴在岸边的大树上,不敢在汹涌的波涛中下网了。
接连不断的大雨,水越涨越高,低处的田地和房屋全被淹没了,人们不敢出去打渔,躲在家中补网编篓。王祖第因年事已高,更不敢冒雨出门,整天在家中看看书,也教孙子读读书。
“爹爹,智仁方丈明天会请你老的。”这天雨停,太阳出来了,孙子王世勋从外面跑回家告诉祖父。
“智仁方丈,铁佛寺的?他找我有么事?”王祖第看着自己最喜爱的也是最小的孙子问。
“昨天,我们涝的几个人到铁佛寺上香拜佛,求佛爷不再下雨,今天就天晴了。我们铁佛寺的菩萨真灵,像这样灵验的大事,智仁方丈说要请你老写一篇赋记记此事。”十五岁的孙子跟着祖父读了几本书,对写文章也初通脉络。
“我可不算虔诚的佛教徒,又没有吃斋念佛,颂佛的赋文,没有性灵,恐怕难于动笔,就是敷衍为文,也味同嚼蜡,或许还会得罪菩萨的。”祖父笑着说,其实他一直站在苏轼的立场上,对佛是有成见的。
“爹爹,你老跟我不论说什么都不起作用,这件事看来是推不掉的,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赞成,众意难却。”王世勋也笑着扶祖父坐到太师椅上。“我看你老还是将汉赋名家的大作再看看吧,有点准备写起来顺手些,在黄花涝,你老翰林在,谁敢动笔。”
“吾老朽也,后生可畏,尔曹难道不可一试?”
“此等千古名文,孙辈火候未到,岂敢妄作?”
祖孙俩正在打趣,智仁方丈到来了。
“老翰林,贫僧门外就听见你与孙儿以文章取乐,正好有一篇妙文要劳老翰林的神笔,想老翰林是会欣然答应的。”智仁方丈今天穿着只有做法事或节日才穿的袈裟,挂着佛珠,登着高靴走进了堂屋,对王祖第施礼而拜。
“方丈,我孙子才刚正说起你明天会来找我,怎么今天就来了?快请上坐。上茶。”方丈一落坐,家人就端上茶来了。 “不能等明天,黄花涝的信士昨天求佛,今天就有灵验,这等有求必应的大事,必须及时颂扬,想老翰林文章高手,年青时就高中亚元,一定会一蹴而就,立等可成。”
“方丈大师,你说什么立等可成?你的来意我还不甚明白。”
“阿弥陀佛,对不起,对不起,看来是贫僧太性急,没有将事情的起因说清楚,贫僧再说一遍:最近的大雨和大水老翰林是知道的,给百姓带来了灾难,昨天黄花涝的一些信士到寺中烧香拜佛,在罗汉堂中祈求降龙罗汉让龙王早回龙宫,不再滥降暴雨。今天果然日出天晴,江水退回。铁佛寺的神佛真是有求必应。为了记载如此灵验之事,所有信士认为应写一篇妙文记下此事,以传百世。因此,贫僧特代表全黄花涝的信士恭请王翰林劳动神笔,记下这一奇事,使铁佛寺四海传名。”
“原来如此,我本在黄花涝长大,虽在京城为官多年,对于铁佛寺当年修建的一些传奇也是很熟悉的,铁佛寺落成时的大事才应该有美文记下,现在仅写这退水一事是否意义不大?”
“老翰林怎么这么说,意义怎么不大?有求必应,这才灵验,这才有意义。再说,当年建寺是有一些传奇值得记,可是当年黄花涝还没有出亚元,还没有人能担当如此重任呀!你老现在也可以将当年的传奇写进文章的。”
“方丈认为应该写一篇什么文章呢?”
“贫僧是班门弄斧,老翰林是取笑贫僧了,但贫僧还是要献丑,认为此文章是《铁佛寺赋》为好。”
“老朽年事已高,多年不曾写赋了,黄花涝后辈书生大有俊才,让他们来写吧!”
“老翰林就不必推辞了吧!有老翰林在,即使王勃在此,也会胆怯三分,谁敢领命。老翰林一生为官清正,甘为桑梓效力,怎会惜举手之力而使乡邻失望呢?再说,当年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使岳阳楼成为天下名楼,今有王亚元作《铁佛寺赋》让黄花涝扬名海宇,家乡人会永远记住你老的功德的。”
“方丈真是言重了,老朽祖居黄花涝,也想为桑梓尽点绵薄之力。 现在方丈如此大义,此命难违,只得写几句塞责了。虽说老朽到铁佛寺去过多次,但很多掌故并不太清楚,希望方丈大师能一一说明,以免文中遗漏。老朽明天就到寺中求佛祖保佑写出好文章,然后再请方丈带老朽各外看看。”
“有劳老翰林,贫僧明日寺中恭候。”智仁方丈起身要走。
“光临寒舍,斋饭还是要吃的。”王翰林留客。
“多谢施主。”方丈坐下吃斋。
第二天,老翰林带了香蜡到铁佛寺拜过佛祖,智仁方丈出迎,在客室喝过茶后,方丈带他出了寺门,先到山门外,观看整个寺院的方位。
铁佛寺坐东朝西,分上下两殿,两殿之间有长约一丈五尺,宽九尺的天井。正门朝西,对着沦水,寺院在黄花涝的北面,也就是这块鲤鱼地的鱼头上,向前看沦水奔流,对岸是东西湖与孝感的交界处,向南看,黄花涝民居的青瓦白墙错纵参差,最显眼的还是那两棵参天古槐,枝繁叶茂,能作方圆几十里的路标。
庄严壮观的铁佛寺,背靠甲宝山,面临黄孝河,门前矗立着十余丈的悬岩峭壁,地势雄奇,左傍亚元居,右近童家湖,风景殊异,坐东朝西,青琉璃瓦,屋脊上腾龙飞凤、仙人驾鹤、银鲤跳跃,气势磅礴。王翰林虽说自幼就常来此地,但真正要动笔为此寺作赋,认真看了地势,才知古人的智慧和独到的眼光。
“老翰林,我们先去看看那块仙鹤石吧!这可是铁佛寺的镇寺之宝,《铁佛寺赋》中不能不吟咏几句。”
他们来到铁佛寺的西北角,智仁方丈讲起了“仙鹤石”的传奇。明洪武十二年,农历正月十五之夜,黄花涝的乡亲们正沉醉在元宵佳节的喜庆气氛中,他们玩龙灯、狮子,鞭炮冲天,锣鼓震地,龙灯狮子围着黄花涝游了一圈后就坐了灯。这时,忽然天空流星飞逝,银光闪烁,将上空照得如同白昼,乡亲们惊异是哪里的灯火如此明亮,纷纷走出家门。原来不是玩灯,是天空星辰发出的亮光。在流星闪亮的北方,乡亲们看见一群仙鹤衔着不知什么重物徐徐降落下来,这群仙鹤将重物留在黄花涝北部的河岸上就在天光中飞走了。
仙鹤一走,流星不再飞逝,天光也没有刚才明亮,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中,月华洒在大地上,近处的景物还是能看清楚。有好奇的乡亲们奔向仙鹤留下重物的地方,人们看清楚了这个重物,原来是一块几百斤重的青黑色岩石,人们惊呆了,不相信几只仙鹤能衔得动这样重的石块,但有明白人一提醒这是仙鹤又不得不相信了,黄鹤楼的一只仙鹤能驮起一个人飞向天空,黄花涝的一群仙鹤衔起一块岩石有什么奇怪。千言万语,有岩石为证,这里以前从没有谁见过一块岩石立在这里,现在看见一群仙鹤衔了重物到这里就有了一块岩石,这总不会是假的吧。乡亲们都用手摸着石头,冰凉坚硬的青石块,这可是实在的,而且不是一人看见的,是仙鹤衔来的应当毫无疑问了。
乡亲们明白这青石是上天所赐,纷纷跑回家,奔走相告,拿来香蜡鞭炮,在青石前磕头朝拜,这热闹情景,跟刚才玩灯的兴致一样。当时仅为八岁的神童松岩,说这块石头应叫“仙鹤石”,乡亲们一致赞同。自此,“仙鹤石”的来历就越传越远,黄孝二县都有信士前来朝拜。
“听方丈这么一讲,还不得不信。”老翰林叹道。
“有石为证,怎能不信。正如你们写的书上所说的,有诗为证。对了,老翰林应单为这仙鹤石写一首诗。”
“看了再说吧!关于铁佛寺,传奇较多,请方丈讲一讲最主要的吧!”
“只讲一件算了,其他的传奇太多了,主要是灵验方面的。我今天只讲修建铁佛寺前的一段传奇。”
同是明洪武十二年的中秋之夜,乡亲们聚在仙鹤石旁拜仙赏月,说是赏月,其实大家都无心观看月光美景,大家担心的是洪水再上涨就会给人们带来灾难。其时长江的洪水上涨,上涨的江水顶住了府河的水流,河水上涨很快涛滔汹涌,渔船已有好几天不敢下河打鱼了,府河两岸的庄稼和村庄已淹没了一部分,乡亲们祈求洪水早日退去,以免流离失所之苦。
当时神童松岩也在仙鹤石旁观看洪水,突然,松岩指着长江、府河、童家湖三水顶托交汇的地方让乡亲们看,乡亲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真有一个黑色物体在水中时隐时现,似人又不像人,似树又不像树。人们想看个究竟,走到黑色物体附近,越看越像一个落水的人。几个会水性的乡亲下了水,游到黑色物旁边,胆大的用手一推,一尊佛像露出水面。几个人一惊,想将佛像搬上岸来,谁知他们不论怎么样使力,就是搬不动,原来佛像是铁铸的。
松岩见此情景,下水到了佛像旁,用手一推,佛像腾出水面,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扛着佛像,上了岸,将铁佛供奉在仙鹤石旁。
得到河水送来铁佛的消息,乡亲们欢欣不已,奔走相告。联想到正月十五上天降下的仙鹤石,人们感谢上苍赐福给黄花涝,一致提议筹资建寺。乡亲们推出首人,各户踊跃出资出力,在次年正月十五破土动工。感谢神佛的保佑,铁佛寺历时三年,在明洪武十五年中秋节竣工。乡亲们认为神童松岩与佛有缘,一致推举他为铁佛寺的首任方丈。
“铁佛水中不沉,还真是神力。我们再进门观看吧!”王翰林道。
“老翰林先看这古寺的大门,香客们到此都会顿足仰首,惊叹那三块丈二高透明发亮的立门青石,不知是何方能工巧匠所造。门檐上方‘古铁佛寺’四个金字娟秀有力,更易引起人们遐想,让人猜疑是哪位仙人大师所书。其实这四个字大有来历。据传,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曾落荒于此,最喜黄花涝的虾子酢,登上皇位后念及黄花涝的乡情,又听说铁佛寺的传奇,命皇后娘娘代君御笔,写下了‘古铁佛寺’的金字题匾,从而为此寺大增光彩。”
“洪武帝当年与陈友谅在此交战不假,喜吃黄花涝的虾子酢也不假,我在京师常叫家人带虾子酢给达官贵人品尝,他们都赞不绝口,乡亲们说虾子酢是每年的贡品都有点言过其实了。只是,皇后娘娘题写寺名,马皇后会不会写字谁也搞不清楚,这题匾是谁的真迹就留作以后考证吧!”
“老翰林是见过大世面的,经过你老的考证就更有份量了,贫僧不懂书法艺术,刚才的评价只能是听了香客的话后的鹦鹉学舌。”
“方丈休要谦虚,就凭你对铁佛寺的掌故如此熟悉,对佛法当研修精妙。”
“不要说客气话了,进来吧!”方丈作出请的手势。
跨门而进,迎面是一尊一丈多高的铁佛,披金带彩,这就是三水交汇处托出水面的大佛。凡来朝拜进香的人,皆知铁佛的来历,相信铁佛的灵验,因此跪拜特别虔诚。主殿中有如来佛的坐像,有四大金刚,有众罗汉。殿内烟雾缭绕,香烛高燃,青灯长明。
主殿左首即北面为“百子堂”。佛龛正中一座高五尺,眉清目秀,朱唇皓齿的观音佛,仿佛腾云驾雾,俯瞰下界。脚下一百个幼儿或立、或卧、或坐、或啼、或袒胸露腹、或衣冠整齐、或手不释卷、或相携嬉游,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如此真切的场面,非大师不能成也。”王翰林叹道。
“寺有记载,这是湖南常德一位年过花甲的杨姓雕刻家用三年时 间,倾注毕生心血所完成的关门作,乃稀世瑰宝,价值连城,就是汉阳归元禅寺的五百罗汉,也只能与这百子齐名。”方丈解答。
“听方丈所言,寺院还保留着一些文献。等看完整个寺院后,我想看看寺中的文献。”
“文献称不上,一般的记事而已。”
“那也有价值呀!”
“等会贫僧请老翰林看些有点意义的。”
他们来到主殿的右前,这里依次排列着铁佛寺历届方丈的肖像简介,首任方丈、百岁圆寂的松岩大师最引人注目,过往香客无不屈膝叩首,以示敬意。
大殿内前后16根双人合围的圆木大柱顶梁跨椽,红漆鲜艳,正面的楹联是“水托佛佛托水水下铁佛显灵洒甘露,石建寺寺建石石上古寺镇邪保平安”,北面的楹联是“天赐仙鹤石,地迎铁佛归”。其寓意明达,对仗工整,堪称一绝。让人回味无穷,留连忘返。
偏殿右首有一侧门,分别通向诵经堂和斋房,穿越过道绕行,满眼是松柏翠竹,让人如人仙景,物我两忘。
方丈请王翰林到斋房用茶,并请他看了寺院的记事。
“当年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使岳阳楼成为天下名楼,今天老翰林一篇《铁佛寺赋》必使铁佛寺天下扬名,佛光远播,真是寺以文传,文以寺传,有亚元的光辉,不愁本寺沾不到光啊!”
“方丈过誉了,恐怕老朽会让方丈失望,老朽自归乡以来,读书观景,不曾再练文笔,勉强为文,当不会有什么文彩。”
“老翰林过谦,亚元的美名和功力不是常人可得的。”
“好了,不说客气话,半月之后,将拙文送来给方丈斧正。”
“好,好,恭候,恭候。用了斋再走吧!”方丈送王翰林老远才回。
谁知老翰林回家之后,先是自觉风寒,后又茶饭不进,一月后仙逝,享年八十四岁。
老翰林的《铁佛寺赋》未成而终,成为憾事。然黄花涝后辈文章名家较多,早有《铁佛寺赋》问世,并成专集,其文采风流,此处不再赘述。
三
日本侵略者在南京实行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后,又水陆并进强夺武汉。
1938年12月20日上午,日寇12架飞机在黄陂县城上空俯冲,投掷大量炸弹,顷刻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笼罩繁华的街市,当时被炸毁房屋500余栋,600余名和平市民死于废墟中。
1938年10月25日,日军进入武汉三镇,血染龟蛇,人的皮肉挂在烧焦的树枝上。
日军每到一地,大肆屠杀无辜,用枪押着被抓来的中国人挖坑,等坑挖好后,第二天将这些挖坑的人蒙上眼睛,押往坑边,扫射一阵后,不论死活,全部推入坑中掩埋。
黄花涝当年虽说还没有日军驻扎,但有一处掩埋中国人尸首的大坑就在附近的道贯泉。日寇一时兽性发作,也每到黄花涝打掳。
每当负责探听消息的人发现日寇到了附近,发出信号,全涝的人都快速逃跑。
他们多数是逃上渔船,划船到对面的东西湖避难。
王春泉带着一批人逃到茅庙集(今柏泉)附近的刘家嘴。看到又来了逃难的人,一些当地的百姓告诉他们:“到天主教堂去,这里有个天主教堂,只要躲在天主教堂里,日本人就不会搜捕了。”
“日本人信天主?”有人问。
“日本人才不信天主哩!他们信天皇。因这天主教堂是意大利人办的,教堂上飘着意大利的国旗,现在世界上意大利与日本是盟国,日本保护意大利在中国的利益,所以不去骚扰意大利教堂。”熟悉情况的人解释。
“我们又不信天主教,不是他的信徒,教堂允许我们进去吗?”逃难的人问。
“教堂接受,只要容得下,教堂满了还可以就在院子外坐着,日本人知道这是天主教堂,找麻烦的时候少,就是来了,意大利神父也会去跟日本人周旋。”
“那就好了,我们进教堂去避一阵再说。”王春泉带着人找到教堂,进了教堂的院落。
“各位教友,由于来此避难的人太多,本教堂没有地方供大家休息,大家只能在院子的空地里暂时安顿下来,本教堂只能供应大家水喝。”一个身穿教袍的高大洋人招呼他们,他的中国话大家还能听懂。
“这就是教堂神父,叫了个中国名字罗锦章。”有熟悉的人耳语王春泉。
“罗神父,我们到贵教堂避难,给贵教堂添麻烦了。”王春泉起身到罗锦章的面前,打着招呼。
罗锦章看眼前这位中国农民,虽是逃难,衣着还很华贵,初次见面还能主动打招呼,觉得这位长相朴实的中年人一定是见过世面的,很热情地说:“不用客气,天主是拯救世上所有人的,无论贵贱、国度、肤色,只要本教堂能做到的,本教堂就尽力而为。”
“这位是黄花涝的大乡绅王先生。”有人介绍。
“不敢,本人王春泉,在黄花涝有点薄田,也有渔船。”王春泉抱拳施礼。
“王先生,黄花涝是有名的鱼米乡,经济繁荣,交通发达,是个好地方。”罗锦章夸道。
“好是好,但这是过去的事,现在正是战乱,黄花涝的乡民动不动就要逃难,家园虽好,却不是平安之地,老百姓这日子难过呀!”
“天主会保佑大家的。”罗锦章作祈祷状。
“听说日本国与贵国是盟友,对贵国的教堂予以保护,这种状况能持久吗?”
“我想会的,日本国在欧洲与我国、德国结成同盟,他们离不开这两个盟国,因此,不会轻易放弃这种盟友关系,我想这种状况在近年是不会改变的。”
“罗神父,既然有一座天主教堂就能容纳一些避难的百姓,我想请罗神父到黄花涝主持建一座天主教堂,我本人愿意捐出部分家资兴修教堂,我想黄花涝的其他乡绅也会自己捐资的。”
“啊,你得让我想一想。”对于王春泉提出的要求,他感到有点突然。
“罗神父,王东家是大乡绅,他愿意捐资你修教堂就不愁了,黄花涝是个富地方,有钱的人家多,大家各捐一点出来,足够修一个大教堂。”有人说。
“罗神父,天主也应该普渡众生,现在多修一处教堂,老百姓就多一处避难之所,这是做好事呀!”众人都这样说。
“好,我同意,具体的事再同王乡绅商量。”
这次避难后,王春泉一回到黄花涝就开始筹备建天主教堂的事,人们有的拥护,有的持观望态度,有的不相信日本人会不惹教堂里所有人的脸,还有的人对所有的外国人反感,认为外国的神父不会保护中国人。
这是一个初秋季节,夕阳沉山,沦水河上烟云缥缈,两岸树霭溟蒙,水雾笼罩着河水,仿佛披了一层薄纱,景物都在绰约隐现中。有几个人在夜幕中跳上了一只乌篷船,船上不点渔灯,轻轻向下游飘去。
“我们今天开一个碰头会,就王绍良同志提出的问题讨论出一个共同的结论,今天山里的领导也来了,领导的水平高,正好对我们的工作作出一些正确的指示。四哥,你进来,也列席今天的会议,隔一会去看看动静就行了。”这主持会议的是高胯子。四个人坐在船舱中,挨得很近。乌篷船在一处偏僻平静的水湾自由漂荡。
“开会前,我也给张同志请示了这个问题,现在山里又下来了领导,那就更好了,我们可以直接向领导请示工作了。事情是这样的,黄花涝的王春泉已与茅庙集刘家嘴天主教堂的意大利神父罗锦章商量定了,要在黄花涝修建一座天主教堂,已经在发动全涝的人捐款捐物,很多老百姓都积极响应。一些有钱的地主乡绅表现得更积极,意大利是帝国主义,教会是毒害中国人的,我们需不需要在这个时候阻止修建教堂?”王绍良问道。他显然是向山里派来的上级提问的,因当时的保密工作需要,这位上级的姓名大家也不好问。
“人们,尤其是老百姓,为什么要支持修教堂呢?”山里人问。
“修了教堂,日本人的飞机不炸插有意国国旗的教堂,老百姓逃难躲进教堂,日本人也不会轻易进教堂去抓,神父会与日本人交涉。”四哥说,今天的小船就是四哥在王启梦家帮忙的那只。
“大家注意这一点,就是日本人有点保护意大利人在中国的利益,在一般情况下不进意大利的教堂,因为他们都是轴心国。我明白大家提出这个问题的意思,即我们是共产党,我们反对一切帝国主义,反对一切愚昧的宗教,那是我们长期的目标。但是现在是国家民族的危难时刻,要以保护人民的生命为首要任务。因此,既然老百姓能躲进教堂就能保住生命,我们就不能反对他们去躲,他们不是共产党员,我们不能要求他们与日寇作直接的斗争。再说,赤手空拳,一盘散沙,斗争也是无益的牺牲。只有等我们将他们发动起来,组织起来,才能去战斗,才能有胜利的可能。”
“你是说支持修教堂。”四哥急着问。
“对,我们党现在的方针政策与红军时期有很大的改变,现在是要组成统一战线,不论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愿意抗日,只要你不与日本人勾结在一起,我们就要团结他,包括我们以前作为对头的地主、资本家。所以,大家的头脑要灵活,要转过弯来,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与日本人作斗争。
建教堂保护老百姓,从某种意义上说来也是同日本人作斗争。” 船外传来一只水鸟的啼声,四哥走到船头,向远处的渔火看去,阵阵凉风从水面上吹来,繁星在黑幕上闪烁,河水无声静流,一切都很平静。
“没情况。领导的大道理我不懂,但大意我听明白了,只要有利于保护老百姓的事就是做得对。”四哥进了船舱说。
“没错。我们现在的共同敌人是日本侵略者。你们说有钱人自愿捐款捐物,那是为自己修避难所,日本人来了还是会抢这些东西去修雕堡炮楼,你修了教堂,他们能抢到的东西就少了。”还是山里来的领导在解释。
“我也明白了,我得动员渔民们积极参加修建教堂的活动。”王绍良说。
“领导宣讲了党的新政策,提高了我们的水平,看来这修教堂的事有个统一意见了。”高胯子像是还想说别的事。
“这我们也好与乡亲们打交道呀!不然大家都高高兴兴修教堂,我们去泼冷水,乡亲们也对我们看法不好呀!四哥接着说。
” “四哥,现在我们的抗日游击队在这里要的税款,仍是由商会收集,王启梦现在是黄花涝商会的会长,抗日税款是由他暗中掌握的,在关键时刻你要注意保护他。当然,你仍然不能在他的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有紧急情况会有人保护你们的。”高胯子叮嘱道。
“张同志,你交待的任务我保证完成,王启梦是我东家,保护他是我的本份。”
“要记住你是共产党员,是为党工作,是在维护党的利益。”高胯子严肃起来。
“知道了。”四哥小声应答。
水声悄悄,万籁俱寂。四哥将乌篷船靠岸,山里人同高胯子上岸消失在夜幕中。四哥将船划回码头,同王绍良上岸回到住处。
王春泉准备修教堂的计划虽说得到人们的支持,但一座教堂不是在短时问内就能修好的。黄花涝有公路通往汉口,水道到汉口更是方便,日本鬼子到黄花涝打掳既可走水路又可走陆路,何况驻扎在滠口的鬼子离此很近,有人提议是否可选一处房子先设临时教堂,等新教堂修好再搬迁。王春泉觉得此议甚好,找乡绅商量设临时教堂的处所。王松茂愿意退出自家的一处房屋作临时教堂。王春泉当即到了茅庙刘家嘴与罗锦章说明情况。罗神父率领两名修士到黄花涝,王松茂家就成了临时教堂。意大利的国旗飘在临时教堂的上空,每当有日军到黄花涝来,老百姓就到教堂躲避,起到了避难所的作用。
紧接着,全涝人家出资出力,在涝南离府河不远的地方新建起一座西式平房和一幢大教堂作办公室。继而又建起一座中式教室,供教徒祈祷和修女住宿。如此规模的大教堂,吸引了众多群众信教洗礼。
一日,一队日伪军又到黄花涝打掳,他们见鸡抓鸡,见物抢物。这时有两个青年妇女正提着小木桶往河边去洗衣,被日本鬼子远远看见,就高声嚎叫起来“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
两个青年妇女见日本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追了过来,她们丢下手中的衣物,拼命向教堂跑去。当她们冲进教堂大门时,日本鬼子已追上来了。
此时,听到外面嚎叫声的罗神父来到大门口,让进了两个青年妇女,拦着日本鬼子。
“八格,让开。”日本鬼子的刺刀在罗神父面前晃动。
“我是本教堂神父,这是我意大利的教堂,诸位有公事先得与我交涉。”罗神父面无惧色。
“八格,我们迫四老板的有,你的让开。”
“我们教堂没有四老板,刚才进来的是两名信徒,大日本与我意大利是友好之邦,请诸位保护我信徒的安全,不要制造外交方面的不愉快。”罗神父一脸正色,用英语与日本兵交涉。
“教堂的,隐藏四老板的有。”日本兵仍不罢休。
“如果我们教堂藏有四老板,我愿任你处置,不过,我先得与你们司令官接触后,你们才得进入教堂。”罗神父仍拦在门口。
“八格,开路的有。”日本兵回转头,向后面的伪军吼叫,悻悻地走了。
自此,黄花涝天主教堂的名气更大,每当有日伪出动下乡扫荡时,附近十多个村的百姓都到教堂躲避,维护了一方清泰。
后来罗锦章升任主教调走,接任的是刘和德。刘和德调任上智中学校长后,接任的是意大利冯神父。
武汉沦陷时期,黄花涝的志芳小学被迫停办。为了不耽误青少年的学习,黄花涝的爱国士绅商请天主教堂开设文都小学。并输送了一批批青年入法汉、上智等教会中学深造,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为培养黄花涝的人才作出了贡献。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