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天,我总爱买上那么几斤荸荠,闲来无事时慢慢品尝上几个,在那脆生生甜津津的滋味里去认领属于我的那一份独特情愫……
最早有关荸荠的回忆和父亲有关。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妹妹大概两三岁,一到冬天我们姐妹俩就爱咳嗽。我们剧烈的咳嗽让父亲心痛,在听人说荸荠和甘蔗用红糖煮熟熬糖水可以治疗咳嗽后,明知家境十分拮据的父亲第一次买回荸荠甘蔗给我们治病。
我至今记得那甜得能让人飞上云端的感觉,我第一次觉得药原来也可以这么好吃。奇怪的是这美味中明明还有甘蔗,可我似乎只对荸荠的甘甜情有独钟。
也许是荸荠的小巧玲珑爽口津甜胜过甘蔗的坚硬难啃,也许是荸荠的乡土气息平凡质朴好过甘蔗的高端贵气可望而不可即,一如父亲对我们那深沉无言却脉脉流淌永不枯竭的涓涓关爱……
在母亲那里,荸荠又多了一份温暖。那时,我和妹妹因为年纪小,又因为生着病,所以每次都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享用了大半的糖水荸荠。之后,还要像个小可怜一样眼巴巴的望着剩下的一少部分。
每当这时,母亲都会耐心而又坚决的对我说:“剩下的荸荠糖水要留给还没放学的哥哥姐姐,他们还一点都没尝过呢!”哥哥大我七岁,姐姐也大我将近五岁。由于年龄隔得大了点,那时的我对他们完全没有概念。
可母亲用一小碗糖水荸荠教会我: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是一个整体,是今生今世都要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休戚与共风雨同舟的亲人,哪怕是一碗荸荠也要学会分享……
等到我和妹妹也能帮着插秧干农活的时候,偶尔我们会在水田里惊喜地找到一两个野生的荸荠,可味道远不及自家种的好。于是我们反复央求父母在十分珍贵的水田里留下一小块种荸荠吃,在央求了几年之后,父母终于答应了。
于是那一年我们干农活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积极兴奋,成天想象着以后有吃不完的荸荠的情景,想着想着,都会不禁傻笑起来。
永远记得那天,我们在插完最后一个田的秧苗后,小心翼翼的把到别人家讨来的荸荠苗稀稀疏疏整整齐齐认认真真的地插在水田中一个巴掌大角落里。我们第一次开始期待自己亲手播种的收获,而这种期待,让原本苍白无味甚至是苦难得让人心揪的日子变得特别有诗意有魅力!
从此以后,我家连续几年都有自家种的荸荠吃了,而这种享用自己劳动成果的快乐,这种拥有自己渴望东西的满足,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隐约记得那是一个衰草连天的冬日,那时的哥哥不知道是高中还是大学放假回家,一时兴起扛上铁锹,让我提着篮子,一起去挖荸荠。
因为哥哥是个书生,不太擅长相关技术要领,因此常常一铁锹下去,就有几个荸荠被从中间剖成两半。为了避免受伤的荸荠被泥巴弄脏,我就和哥哥一边挖,一边吃,顾不上沾在上面的泥巴,顾不上厚厚的皮,一直挖到暮色苍茫,也一直吃到暮色苍茫。
回家时,我骄傲地提着满满一篮子的荸荠,还得意地腆着我吃得圆滚滚的肚子!
当时哥哥是个大男孩,我还是个小屁孩儿。等我长大,哥哥已经成家立业定居北京,为我们的大家和他自己的小家忙碌打拼。而那年的一下午也成了我和大我七岁的哥哥人生中一段最美妙的共处时光,也成了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前些年,每次父母从北京回来过年,在办年货时,一定不可少的一样东西还是荸荠。父亲喜欢把买回的荸荠放到太阳下晒两天,一是便于存放,二是更加甘甜。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天,一边吃荸荠。有时是父亲削,有时是妹妹削,有时是姐姐或者我削,可无论是谁削,总是会把削好的荸荠细心地送到每一个家人手中,让每一个家人都来分享这甜美的滋味!
这种温馨融洽的家庭氛围,这种普通平凡的家庭幸福,至今想起来,都会让我的心如元宵节时的烟花一样绚丽地烈烈绽放,在天空点燃朵朵银花,然后如柳絮一样徐徐飘落一地的繁华……
今年过年之前由于家里有事,母亲提前从北京回来,暂时住在我家里。
那是新年刚过的一个周五晚上,我上完晚自习查完寝室准备回家,已经快十点了!阴阴的风呼呼地刮着,冷冷的雨密密地下着,我像刘长卿笔下的那个风尘仆仆的“风雪夜归人”一样,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
一进门就发现母亲为我削好了一盘白嫩嫩脆生生的荸荠,在家里乳白灯光的笼罩下散发着温暖动人的气息。她是怕我那么晚回来饿了吧!母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可就算是照顾自己都有问题,她也要帮她的儿女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小事。
顿时,心中的暖意犹如春天乡村的炊烟袅袅升起,冉冉腾空。我突然记起在电视上看过的一句话:你的父母在年老之后可能会忘记许多事,甚至包括他自己,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爱你……
而如今,当种类繁多的食物麻木了我们的舌头,当灯红酒绿的物质遮蔽了我们的双眼,当喧嚣浮躁的风气混沌了我们的心灵时,谁能静下心来品尝一颗荸荠的味道?谁能独坐一隅品味一颗荸荠的情怀?
可我愿意为你而来,为你掸落身上的泥土,为你拂去纷扰的尘埃,为你读懂你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我的生命中所承载的悠悠情思……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