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品种繁多,可我独爱豆腐脑。
刚出锅(缸),白白的,嫩嫩的,滑滑的,柔柔的,先不说吃,单看这色泽,就叫人味蕾大开,嘴角生津了。撒上一勺白糖或是红糖,则锦上添花。此刻的白,晶莹剔透,闪闪发亮,而此时的红,像是皑皑白雪中怒放的梅,抢眼的很。
就这么盯着,盯着,数秒后小勺轻轻搅拌,送入嘴边,不用嚼,轻轻地、轻轻地滑入肚中,芳香就在舌尖上荡漾开去。此刻,配上三两根脆生生、黄橙橙的油条抑或香软软的糯米糍粑,细细的嚼,就别有一番情趣了。
对豆腐脑的最初印象来源于母亲。每到年关,母亲赶着置办年货。家寒,母亲便自己炸腊锅,打豆腐。取几升大黄豆籽,睡前木桶浸泡,第二天,唤我手推石磨。我一边机械地推,一边想着即将的美味,格外地用劲,一大桶豆,不一会就磨完了。包袱过滤,铁锅熬煮,最关键的是石膏水冲浆。膏多,豆腐脑太硬太刚,还没取锅,便早熟了;膏少,浆水不拢堆,聚不成脑,稀里哗哗的。母亲心有尺度,调和的膏水,总是不多不少,豆腐脑几乎是一蹴而就,极少失败。大妈,二娘,总是找她要"秘方",母亲便回问她们,豆泡了几多几升,捣鼓捣鼓,嘱小妹把膏水送去。
母亲揭开铁锅盖的那一刻,鲜嫩的、柔顺的、温婉的、香喷喷的豆腐脑问世了。我和小妹心花怒放,心想,总算要大快朵颐了。谁料到,母亲连盛了三碗,放好糖,端一碗至我面前,轻声说,给么奶奶送去。么奶奶家离我祖屋有一二百米,远着呢,天又冷,我也惧她,惧她骂我顽劣、笨拙,便杵着不动。母亲见我没动,伸手揪了我耳朵(不疼)说,去吧,来了,吃豆腐脑。这下,我如领了将令,即刻过去敲开么奶奶的门。么奶奶接过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豆腐脑,叭啦叭啦没几下,便碗底朝天了,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笑盈盈地说,还是响林(母亲的名字)疼我,你也乖。接过么奶奶递给我的碗,我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还有两碗,一碗给大妈,一碗给二娘,快去快回。年关的母亲,总是忙碌,心里也装着别人。送完大妈和二娘,我吃着香喷喷、甜丝丝的豆腐脑,心里暖乎乎的。善良的母亲,倒是没教会我如何制作豆腐脑,却于无声里,教我如何自立更生,如何尊老爱幼,如何邻里和睦相处。
犹记得,前几年,父亲住院,老人家也嗜豆腐脑,嘱我弄些。我怕误了父亲心意,下楼寻找,刚好院外有家小摊,不卖他物,只售豆腐脑,两三小缸,告磐即走。我先要了一碗,师傅加的红蔗糖,一小勺,我又从邻摊买来黄涔涔香软软的糯米糍粑,坐下慢慢品尝,一口脑汁,一口粑,简直赛过鱼翅熊掌和燕窝。
随后端上给父亲买的豆腐脑,上楼去,把我吃的"丑态"说与父亲听,父亲也笑。一边笑一边吃着我端来的豆腐脑,连赞几个好字!原来啊,孝与不孝,近在咫尺,老人家要的不是山珍海味,要的只是子女们的简单陪伴。为人子近半百,与父亲的沟通历来不多,唯有那次,豆腐脑的端上端下,让我们走进了对方的心灵深处,感受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不易。
母亲年岁大了,年关必备的炸腊锅打豆腐制豆腐脑,愈发稀罕了。在外漂泊多年,哪儿觅得见豆腐脑?我一直留心,也托朋友观察,偶尔遇之,吃了又吃,品了又品,却怎么也品不出家乡的那个味。
(编审 | Mr.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