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三两朋友出门觅食,把酒言欢。等菜期间,掌柜端些零食小吃让众人食用,以打发无聊等待,这,也算是所居小城之习俗吧。那些小吃,无非瓜子花生爆米花,最简单最原始。服务员端盘过来的那一刹,我一眼瞟见了盘中的苕梗儿,唇齿间也随即蹦出那三字。
友人戏称我这吃货行径,眼里只有吃,别无其它!我笑笑作答,自顾自地取了几根丢进嘴里,那稍硬的梗儿,在上下牙的夹击下,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于红薯,我终究有着特殊情结,那或浓或淡的情思,他们又哪里知晓。
黄陂老家,喜好种红薯。这喜好,并不代表那红薯有多美味,有多好吃,只不过,那样一个年代,各家主妇可以把红薯做成各种零食,以备年节之用,或招待客人,或自家伢们食用。
母亲也喜欢种,每年,她总会种上三分地的红薯。红薯成熟时,待碰着秋冬里的好天气,母亲便拿了“耙丝”【四齿耙】赴地去挖,幼年的自己,总喜欢跟着她,也尝试学着她的样子,挖几个红薯。
每当我抡起“粑丝”准备用力挖时,母亲总会及时制止,我气鼓鼓的跟她理论“我挖一哈怕么呢,咧多红薯,挖破几个也不怕!”她笑笑说“挖红薯也有讲究呢,你看我挖的,不仅红薯不破,还要根不断,一兜红薯哈连在兜子上,这样的红薯才放得久!”
我不知道母亲这理论源于何处,或许只是她长年积累下来的个人经验吧,但我终究是没挖成,只能跟在她屁股后面,看她一兜兜、一行行的挖!
挖回家的红薯,母亲会分成几堆:细小的“帝巴”及挖破挖碎的归在一起,用于喂猪;可以整兜整兜提起的,一点皮都没破的归在一起,在杂物房里找个角落小心堆积,堆一屋就撒些“引子”【打谷时剩下的细碎草末】,全部堆好后,又拿了塑料薄膜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儿缝隙;个头还算大但零散的归在一起,用于做苕片、苕梗。
艳阳高照的时候,母亲会把那些零散的大个头红薯洗净,挑到门口,而后拿出家里的大木盆,就坐在克马凳上“咔嚓,咔嚓……”地切起红薯。每每此时,我总会搬了凳子,坐于一边,看她在那忙活。
偶尔,我会指导性的指出她切厚了,得切薄些才好吃!母亲继续着她手里的活儿,头也不抬,径直说“切了还要晒的,一晒,它不就薄了”……于是,年幼的自己就被她噎在那里,半天不做声。
也曾央求着母亲,让她多切些梗儿,可她基本不听,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切成众多的片!后来想想,大概是切梗她嫌麻烦吧,毕竟,得花更多时间,那年月,有着四个子女,有着鸡猪,有着田里地里大量农活,时间,又哪允许她“耗费”!
苕片儿切好后,母亲又忙着烧开水,她烧了满满两大锅开水,把切好的片儿倒入锅内,待她觉得煮得差不多了,就捞起来晒在门口。晒干的苕片儿,母亲当时是不会炒的,它们被装进口袋,以备腊月间炒年货用。
彼时,对苕片儿其实没什么期待,年年吃的东西,没觉得怎么好吃,相反,硬硬的,倒觉得有些难吃。
难吃归难吃,哪怕那时全家人都不爱这苕片儿,母亲依旧会在腊月二十几的时候,把各种要炒的年货拿出,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翻炒。她在灶上忙碌,我在灶前烧火,那些糖果【麦芽糖粘合米泡】、花生、蚕豆、苕片儿……尽在黑黢黢的粗沙里翻滚,浓香异常。
吃起来硬硬的苕片儿,我以为不会有人吃,最终会倒掉喂猪的。可新年初那几天,家里客人多,逢客来,母亲便拿了大盘子,每样抓些待客,竟也慢慢消灭干净。某个寂寥午后,我猜想母亲其实知道我们都不吃这个的,只不过,她过年要待客,多一样零食总是好的!
不知某年起,母亲不再炒那些苕片儿了,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竟然用油炸!炸的苕片儿果然酥脆,全家人竟然一致认为这苕片儿好吃,听到我们的称赞,母亲笑了,从此,她再不炒了,只炸。
黄陂老家人,对自家原产的各类食品,永远有着无法诉说的爱,也总会变着法子,让那些简单、原始的食材,更美观、更美味!
游乡在外的某年,我回黄陂乡下老家小住。碰巧看见母亲蒸了一锅又一锅的紫薯,我诧异至极,问她蒸这多干嘛,一时哪吃得下那几锅!母亲笑而不答,依旧忙活着她手头的事。
好奇中,我跟着她,只见她把蒸熟的紫薯捣碎,并加入一些芝麻,而后又把这碎泥刮到干净的旧床单上,形成薄薄的一大片,最后把这整块床单暴晒在太阳下。待那些薯泥半干,母亲就把这薄薄的一层从床单上撕下来,用剪刀剪成小块儿!
原来,母亲这是换着法子做苕片儿呢!
晒干后的薄苕片儿,母亲下到高温油锅中,只见薯片在锅中翻腾,薯香和着芝麻香,冲出灶房,冲出房屋,四散开去!轻轻的咬上一口,香,脆,酥,纵是吃过各地多种美味,也在瞬间被这紫薯片儿俘虏。
旅居他乡,嚼着这异乡的苕梗儿,竟想起母亲做的那些我们或嫌或爱的苕片儿。如果,能够再吃一口母亲做的苕片儿,该多好!只是,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编审 | Mr.Lee)